《深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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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浅-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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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发子弹打断他的肋骨

  这就是大地所担心的人:诵诗的美男子

  拥有简单的原则,但却是铁的原则

  为此他的母亲发着低烧

  而他的敌人梦见了星宿

  他轻轻地咳嗽,他并未远走

  但这却是一个他记忆中的世界,逗号

  但这却是一首他不曾读过的诗,句号

  2000.2.

  契丹面具

  作者: 西 川

  契丹面具

  契丹的游民和工匠汇入不是契丹人的人海。契丹的太阳,它上升和下降的速度,我们只能推算,假装把握十足。

  我选择一只老鼠命名为〃契丹老鼠〃,它就躲在我的房间。而适应辽阔草原的契丹雨滴,始终不曾落在我的头顶。

  一把大剪刀剪断了契丹王朝紊乱的命脉(这鹰的王朝、骏马和大角山羊的王朝);再无人负责舞枪弄棒,保证契丹的英名能够持久震荡。

  有人记得契丹,只因为16世纪的欧洲人曾拿不准,〃契丹〃和〃中国〃是各有所指还是一国两号。

  潘家园古董市场上出售的〃契丹夜壶〃令古董收藏家会心一笑;他听见夜壶向他哗哗提问:〃谁是契丹?〃

  偶然有人剃出契丹发式,无知者以为他古怪如同英国朋克,有知者以为他高深如同意大利僧侣,但他实际上无意间扮作了契丹的幽魂。

  ……但是,没有了契丹王朝,就像没有了项挂琥珀璎珞的契丹公主,用染着红指甲的手指弹奏她的月芽弯刀。

  她的花容被时间从骨头上挖走,而时间挖不走的,是历史博物馆里这副以她的花容为记忆、被蚯蚓爬过的黄金面具。

  契丹把自己打造成一副黄金面具。它所有的尊严只建立在黄金而不是如今几乎无人能够读懂的契丹书法之上。

  对历史而言这是野蛮、胆大妄为:似乎一张假脸比一张真脸能够更加有效地管理地下的黑暗和地上的大风呼啸。

  万千幽魂会围绕这副面具齐刷刷跪倒。要是那位不复存在的公主允许,他们会轮番戴上这副面具.轮番代表一个不曾被苍天认可的王朝。

  一戴上这副面具他们便看不见,听不见,并且有话说不出。他们会在死后900年悟得天道。

  在历史博物馆的玻璃展柜之内,这副黄金面具的价值正在攀升,而其重量或许正从三斤减轻为一两,减轻为一张华丽而靠不住的包装纸。

  而契丹的幽魂们或许正在赶来,要抢走他们公主的面具,同时根本否认曾经有过契丹王朝。

  2003.11.

  现实感(一)

  作者: 西 川

  现实感

  1. 我奶奶

  我奶奶咳嗽,唤醒一千只公鸡。

  一千只公鸡啼鸣,唤醒一万个人。

  一万个人走出村庄,村庄里的公鸡依然在啼鸣。

  公鸡的啼鸣停止了,我奶奶依然在咳嗽。

  依然在咳嗽的我奶奶讲起他的奶奶,声音越来越小。

  仿佛是我奶奶的奶奶声音越来越小。

  我奶奶讲着讲着就不讲了,就闭上了眼睛。

  仿佛是我奶奶的奶奶到这时才真正死去。

  2。奶奶

  院子。五百年的历史。她见证了其中的九十六年。她坐在西厢房内的小竹椅上梳着头,梳着头。门开着。她的侧面。在她周围,是灶台、灶台上的锅、桌子、桌子上的酱油瓶、塑料篮子、篮中的白菜和胡萝卜,还有墙角的柴火。西厢房的屋顶上白云悠悠。西厢房内烟熏火燎,像一件被穿过九十六年不曾洗过的黑棉袄。九十六年把她变成一块遭逢了大旱的土地,只有她的眼睛湿润,湿润而浑浊,仿佛尚未完全枯干的水井。九十六年使她深陷在自己的身体里。亲人们俱已变作鬼魂。她仿佛是代表鬼魂活在这西厢房里。她那当过国民党营长的丈夫早已埋在共产党的青山之下。她梳着头,梳着头,一丝不苟。她已不再害怕将这简单的动做一遍遍重复。她已退到生活的底线,甚至低于这底线。她的脏布鞋踩到了比地面还低的地面。她梳着头,梳着头,认真得毫无道理,毫无意义。而花开在门外。当年的花呵……

  3。高人

  孔子的道家弟弟,庄子的儒家哥哥,是同一个人,一位高人,

  仪态仅次于神仙,谈吐仅次于仙鹤,文笔仅次于我。

  他带着批判的距离感,来到世间走一走,

  仿佛最终他还要回到深山老林里的贫困县。

  但他看上了这城里的臭虫:从臭虫的肥硕足见世道人心之恶。

  所以臭虫必须被消灭,高人必须露一手。

  但谁将去顶替他在深山老林里的位置?

  他满大街寻找仅次于他的高人,找到你的门口。

  4。佩玲

  后来我知道她叫佩玲。

  后来她回学校午休,我则继续在街头游逛。

  我们是不约而同来到甘蔗摊旁。

  我们一大一小两个人,一起嚼甘蔗,

  一起将嚼干的甘蔗肉吐在地上,

  一起看苍蝇飞来……原来苍蝇也喜欢甜味呵。

  然后我们一起吃米粉,一起吃汤圆,

  然后这小镇上最美的小女生问我来自什么地方。

  我愿她快快长大,长成我暮年的女朋友。

  5。西峡小镇

  偶然经过的镇子,想不起它的名字。

  我在镇子上吃了顿饭,喝了壶茶,撒了泡尿。

  站在镇中心那片三角广场上,向北望是山,向南望也是山。

  四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走动在镇子上(不可能只有这么几个人)。

  一条狗从一座房屋的影子里窜到另一座房屋的影子里。

  生活几乎不存在,却也虚虚地持续了千年。

  没想到我一生的经验要将这座小镇包括进来。

  没想到它不毁灭,不变化,目的是要被我看上一眼。

  6。天一黑

  天一黑群山就没了呀。看不见了。不存在了。

  仿佛戏唱完演员就退场了,道具也退场了。

  漆黑呀。兴坪漆黑得就像兴坪自己。

  饭铺里最后一点灯光。炒菜的声音持续着。

  大玻璃瓶中白酒泡着花蛇,没一点声响。

  还没到睡觉的时候呵,人也没了,山也没了。

  可这样的生活只能发生在山间呀。

  仔细辨认,群山哪儿都没去,影影绰绰,围着小镇站着呐。

  现实感(二)

  作者: 西 川

  7。夜行

  鬼魂栩栩如生的夜晚。没有同伴,没有手电筒,

  我走直径横穿大地之圆。

  祖国分布在公路的两侧。大雨下在两座城市之间。

  我有鸟的幻想、蛇的忧患。

  远方。树林迎接我的靠近:

  树叶滴雨,树脚发麻,闪电叫它们相互看见。

  8。打铁

  乌黑的铁匠铺。打铁的两个人。

  越打越好的技艺。越打越没用的青春。

  他们打铁,汗水滴在烧红的铁块上。

  他们打铁和淬火,好像在表演一部电视剧。

  依然有人需要一件笨重的农具,除了手表和电视机,

  依然有人在今天将那十三世纪的生活开辟。

  两把铁锤打一把铁锄,把锄嘴打扁,

  然后淬火再打,打到月亮殷红,打到无铁可打。

  享受一阵晚风,他们听到了打铁的声音。

  9。怎么一回事

  羊儿吃草,一直到死,一直到死它们也不吃别的

  ……只有老天爷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庙门朝南,来自北方的香客也得从南边进门,再行叩头

  ……只有老祖宗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五个葱芯般的姑娘把人体彩绘冷不丁带到老乡们面前

  ……只有县长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云移过犄角尖,还是那么白,却改变了形态

  ……只有白云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10。老界岭

  他们毫无理由地继续爬山,我们决定停步不前。

  我们决定把山顶的无限风光让给他们:让他们傻眼。

  我们决定留给自己一点遗憾,只和半山腰的岩石打一个照面。

  大雾压下山脊,来适应山谷,

  就像卖鞋垫的小姑娘爬上山来适应冷飕飕的风。

  她决定等到那最后一个从山顶下来的人,卖给他一副鞋垫:

  而我们决定等我们的同伴,但不听他们讲山顶上的事情。

  我们珍爱我们的决定,他们下来一定会傻眼。

  11.野猪

  据说苇泊乡西边那片老林子里游荡着一头野猪,

  这是《山海经》中不曾写到的动物。

  我穿过那片老林子,一次,三次,始终不曾与它相遇。

  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野猪,我想。

  它肯定也曾听说偶有人类从离它不远的地方走过,

  其中一位不想暴露自己的懦弱。

  但它从未遇见我,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我在想着它。

  它那个笨脑子肯定也曾这样想过。

  12.黄毛

  〃文明〃和〃进步〃竟然首先呈现于小流氓的头顶。这四个流里流气的男孩,这四个游手好闲的男孩,这四个混混,这四个瘪三,他们的黑发染成黄毛,颜色由深而浅。他们在街上一字排开,朝前走,身后跟着三个女孩。阳光明媚。这三个女孩把时髦带到这穷苦的镇子上,把支摊卖桔子、香蕉的大嫂和大姐衬托得丑陋不堪。昨夜我看见他们,在小饭铺里喝酒。他们是小镇上睡得最晚的人。他们是小镇上最浪漫的人。韩国的风、日本的风,吹得他们变了质,他们成了不满现状的一伙、瞧不起别人的一伙、不能与环境打成一片的一伙。今天上午我又看到他们,从街这头溜达到街那头,然后又溜达回来。而这条街上,无非两家饭馆、一座小学校、一家旅馆、一间邮局、一家药店、一家鱼店。鱼店老板在不动声色地宰杀一只白鹅。三个女孩中有一个女孩确有些姿色,但她的青春看来只能交给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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