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东风吹世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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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度东风吹世换-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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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人的闲功当然赶不上杜五郎,但也不错了。
  《梦梁录·卷十九·闲人》条里,把南宋首都临安的闲人队伍分成六类。一、食客,其中最本分,也最不象闲人的是所谓“馆客”,专门给富贵人家的子弟当启蒙教师。其他的则能陪主人谈古论今、吟诗作曲、围棋抚琴、投壶打马、撇竹写兰,在今天看来,他们不是中小学教员,便是艺术、体育界的专业人士,那时却只能依附在富贵人家作食客。二、无成子弟,能文、知书、写字、善音乐,门门懂,样样不精,所以一事无成,只好陪富豪子弟“游宴执役,甘为下流”。三、四、五等谓之“闲汉“,干的多是为人写请柬一类营生,或者为生意撮合交易,比较差的,则为妓女拉皮条。至于第六类,就是街头的泼皮和地痞。
  《梦梁录》没有列出女闲人于其中,是不是女的就没有闲人了?有!不但有,还大大地多。《水浒传》里为西门大官人和潘金莲拉皮条的王婆就是。王婆比较典型,她代表了一大类诸如三姑六婆这样的女闲人,这些女闲人中水平比较高的是跳神巫婆一类,专为人怯病除灾,收取钱财,许多尼姑本质上也属于这类人,高级者奔走在达官贵人的深闺绣户之间,为吃斋信佛的太太小姐培训理论知识,或者担任心理医生。职业女闲人则是媒婆,就是现在的婚介所的工作人员,那个嘴巴可以把死人说活,活人说死。一般的女闲人则在左邻右舍、三亲四戚间串门,东家长西家短地嚼舌头,明清话本小说里描写的这类女闲人很多。
  由此观之,闲人是吾国传统社会里一大特色,是中国文化里一个特殊的文化现象。用正统的西方阶级斗争学说去分析我国古代社会,往往忽视了闲人的存在,最多把《梦梁录》里的第六类列入流氓无产阶级的范畴,把一、二类归入地主阶级的附庸知识分子阶层里,道理不是没有,但却忽略了一、二、三、四、五、六类闲人,还有女闲人的一个共同特点,那便是一个“闲”字。如果仅仅从表面上做文章,好象同样也可以按照《梦梁录》那样去定义西方的闲人,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强调闲人的中国特色?
  问题出在产生闲人的渊源不同。如《梦梁录》所论,闲人的概念肇始于战国时期,“孟尝君门下三千人,皆客矣。”孟尝君是战国时期最有影响的养食客者,有个叫冯欢的,家贫,听说孟尝君好客,便去依附他,他从要房住,要鱼吃,到要车坐,孟尝君都一一满足了他,可当他进一步提出要孟尝君给他一个家时,孟尝君不高兴了。孟尝君靠自己的食邑养三千食客有困难,就叫他去催收以前在薛地放的债,可他一到薛,便把债契一把火烧了,孟尝君大怒,把他召回责问,他指出这样做是为了帮助孟尝君建立爱民的形象,孟尝君听了后懂得了冯欢为他营造形象的苦心,便请他原谅。后来他说动了齐王恢复对孟尝君的信任,而就在孟尝君在齐王面前失宠之时,那三千宾客都不辞而别,只有冯欢一个人在危难时候帮助了孟尝君,孟尝君这时候才真正明白了冯欢烧债契的先见之明,可见食客里还是有真才实学的。战国时候,养食客的不止有孟尝君,赵有平原君、魏有信陵君,楚有春申君,他们都养有上千人的食客。这些食客都是他们在政治斗争时的爪牙、谋士,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以后,养食客的风气扩大到大商人,如吕不韦,到一般的大官僚,这一传统一直保持到清末,只不过人数大大减少。减少的原因在,不象战国时期,王侯都有大的食邑,其经济条件足以支持庞大的食客群,后来的大官僚养食客的经济来源,少数来自自己的俸禄,多数来自朝廷的拨款,最多也不过象曾国藩那样养几十人而已,这样的食客组被称为“宾幕”。宾幕的形式推而广之,便是有钱人家里的三、五个清客相公,功能上则退化为富贵人家子弟找乐子、凑趣、出主意,当然,待遇也相应减少到蹭饭吃了。
  由于原始食客大部分闲着无用,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就象孟尝君的食客冯欢那样,平时养尊处优,关键时刻看贡献,这样的习性被后来的闲人继承了过来,这才有了一个“闲”字。“闲”字到了两汉以后,靠老庄学说,又有了理论深度,于是闲人便闲得心安理得,闲得越发有水平了。
  穷苦的闲人往往是历朝造反时的积极分子,即使到了土地革命时期,也依然如此,陈忠实的《白鹿原》里的农会就靠这些人建立起来的。后来解放初期土改时组织农会斗争地主,这些人也踊跃参加,他们闲得家徒四壁,甚至上无片瓦,却有的是空闲,如何不踊跃参加农会?所以后来进入农会领导班子的也就比较多。1964-1965年的四清运动里清理多吃多占,所谓被阶级敌人拉下水的基层干部中,就有许多是解放前的闲人,其实把他们的搞腐化说成是阶级敌人拉下水实在是冤枉,那时地主富农在农村形同罪犯,有何资本来拉拢他们?他们之所以丧失革命意志,主要还是一个“闲”字在作怪。
  解放后食客风气表面上消灭了,因为没有哪个人敢养食客,而且也养不起食客,但闲人的作风并没有绝迹,如果环顾周围的朋友中,或许你能够找到几个古代闲人的影子。电视连续剧《闲人马大姐》里的马大姐便是其中之一,马大姐退休在家以后在街道闲着无事,无事便找闲事,闹了许多笑话。比马大姐还要闲的是胖子潘大庆,一个在社会上鬼混的京师青年,似乎是闲人马大姐养的一个闲人,有事没事往马大姐家里跑,嘴里爱唠叨什么:“咱有钱人!”但“有钱人”常来马大姐家,目的还是一个蹭饭吃。
  我有一些高中同学也特爱串门谈天,虽说不是专门蹭饭,但闲谈的时间却特别充裕,有时可以谈上三天三夜。长夜清谈,却略无倦色。那时侯大家钱都不多,谈饿了就去小面店各付各的帐吃碗小面,然后继续开谈。从天上到地下,从政治到艺术,从科学到玄学,从历史到女人,总之,无所不谈。我曾经加入过这样的清谈小组,不能不承认在这些闲人活动里得到过极大的乐趣,特别是内中几个同学,天生的会凑趣,你任何专业,任何业余爱好的话题,他都能接上,还能够不失时机地启发你的表现欲,使你从谈话里感到自己的价值而快乐,他们真正有古闲人遗风也!后来太忙,加之在外地工作,也就自动脱离了准闲人的组织,但我仍然怀念那时虽然穷,却也快乐的闲人时光。最近十多年来,闲人同学们又创造了新的活动方式,那便是“同学会”。前年的同学会是庆祝高中毕业几十周年纪念,曾经向在美国的我发过邀请函,我自然无法赴会。后来听说大家租了一所渡假村在里面聚谈了两天两夜,而渡假村的钱是一两个大款同学付的,再也不是过去那样各付各的帐的窘境了,似乎其他人都成了大款同学的食客一般,复古也真复到了家。
  古典的闲人生活于我虽然绝了缘,然而,……和这个论坛上大多数人一样,有了网,却又以虚拟的面目变成了信息化时代的闲人,谁说不是呢?
  春日怀想录
  〔文/梁惠王〕
  一提起古文,很多人就要说唐宋八大家,我也曾拿了他们的文章苦读,却死活读不出感觉。简直是青菜豆腐,寡淡无味。明朝的后七子说“文必秦汉,诗必盛唐”,我真想跟他们握手,泪眼婆娑地从咸咸的嘴里迸出三个字:“知音啊!”
  古文里除了一些先秦经典之外,我最喜欢的就是汉代的诏令了。读《汉书》的时候,每每遇到诏令,就有抄写和背诵的冲动,借用五四散文家们的口吻来感叹,就是“那是怎样朴茂渊雅的文章啊”,除此之外,我会觉得没有什么词可以表达我的心情。“朴茂”这个词也是跟吕思勉这个老头子学来的,他虽然“博学”,却不够“鸿词”,胸中的单词量真的不大,读他的《经子解题》,谈到他自己喜欢的文章,他除了“朴茂”,还是“朴茂”。唉,也许真的只有这个词是最恰当的罢。虽然我想说,学者们读书固然很多,但是一碰到表达的时候,反比不上不学无术的“文学家”们,后者把无说成有的本领那真是天生的。
  今天温经累了,又翻翻笔记,有一本笔记上抄满了密密麻麻的字,七歪八倒的,我自己都有些脸红。你们知道,我的钢笔字是很牛比的,迄今为止我还没碰见一个熟人比得过我。有的人敝帚自珍,说我的不如他(她)的,其实他们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但是我的字要是不认真写,也是很烂的。比如这些字就比较烂,但那文章却极好,都是汉代的诏书,是我以前为了背诵的方便而特意抄录的。我抄书,一度因为有人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实践了这么久,我才要学毛主席他老人家说一句“我看不见得”。当然,好文章抄撮在一起,的确读起来比较方便,所以我怀疑那句俗语的真正意义在此。
  这些诏书我曾经读得很熟,差不多都能背诵,现在竟也生疏了。在这里顺便说一句,我年轻的时候,宋词能背数千首,同一个词牌多的就能背几十首,甚至别人念一首词的前几句,我就知道它的词牌名。真是看不见的“财富”啊,那时我认为这些“财富”可以保存到死,“金城汤池,子孙帝王万世之固也”。可是没想到现在也忘了十之七八,记性真不可恃!“年一过往,何可攀援”,不服老不行。孔子说:“学而时习之。”我怀疑这句话他老人家也是在老之将至的时候说的。
  慨叹了一声,开始温习。读下去,停住了,文帝元年春天的一篇诏书很有意思:
  〖方春和时,草木群生之物皆有以自乐,而吾百姓鳏寡孤独穷困之人或阽于死亡,而莫之省忧,为民父母将何如?其议所以振贷之。又曰:老者非帛不暖,非肉不饱。今岁首,不时使人存问长老,又无布帛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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