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与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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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思与反抗-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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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她写了从莱辛到同时代人中的多位诗人、作家、哲学家,包括卢森堡这样的革命者,提供了一个处于精神领域中的人物谱系。当时代将人们卷入屠杀、混乱、饥饿、不义与绝望之中时,作为“时代的代表”,这少数人却几乎不受它的控制和影响,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作为时代的沉思者,阿伦特无疑同样是其中优秀的一员。如果从专业爱好来说,她应当埋首于哲学研究;事实上,直到临终前,她仍然进行着严肃的哲学思考。她的最后一部未竟的著作,就是《精神生活》。她本人声称,她的主要活动方式是思考,而不是一个长于行动的人。在弥漫着斗争气息的日子里,她没有成为一名革命者或是抵抗运动的成员,然而,她的思考却不能不一再地被现实政治问题——人类生存最急迫的问题——所打断。这样的思考不同于一般学者的思考在于,它并非服务于知识的目的,而是与实际生活于其中的世界密切相关,是对于生存意义的探寻。阿伦特试图通过思考打破现实——主要来自体制——的遮蔽,阻止人类作伪和行恶,敞开广大的公共空间,这样的思考,不能不带上批判与反抗的性质。在《人的条件》中,她承认:“事实上,在专制条件下行动比思想来得容易。”为了人类的自由生存,她为自己选择了最孤立、最需要坚忍、最艰难的工作:思考。

  在《黑暗时代的人们》的序言末尾,阿伦特如此表达她的信念:“即使是在黑暗的时代中,我们也有权去期待一种启明(illumination),这种启明或许并不来自理论和概念,而更多地来自一种不确定的、闪烁而又经常很微弱的光亮。这光亮源于某些男人和女人,源于他们的生命和作品,它们在几乎所有情况下都点燃着,并把光散射到他们在尘世所拥有的生命所及的全部范围。像我们这样长期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几乎无法告知人们,那些光到底是蜡烛的光芒还是炽烈的阳光……”阿伦特爱这个世界,她和她的著作,就是这样一种充满温暖的光辉,使我们在黑暗中感知人性和真理的存在而深受鼓舞。

  2006年8月21日

  二〇〇七

  卢森堡,一生从事革命,并以身殉,几十年来为我所景仰。九十年代后,曾先后主持出版她的重要著作《论俄国革命》及《狱中书简》。

  写作萧红传记,间或写作短文,《卢森堡》是较长的一篇。

  卢森堡:“嗜血的红色罗莎”

  只给政府的拥护者以自由,只给一个党的党员(哪怕党员的数目很多)以自由,这不是自由。自由始终是持不同思想者的自由。

  ——罗莎·卢森堡《论俄国革命》

  革命渐次随着岁月的尘烟远去。

  有各种革命,也有各种不同的革命者。真正的革命者,委身于他理想中的事业,这事业,是同千百万无权者的福祉联系在一起的。在革命中,他们往往为自己选择最暴露、最危险、最容易被命中的位置,结果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当黎明还没有到来,他们已经在黑暗中仆倒。

  在这个倒下的队列里,我们记住了一个人:罗莎·卢森堡。

  “红色罗莎”

  卢森堡自称是犹太裔波兰人,不止一次地声称波兰是自己的祖国。曾经有人在书中提及,波兰有史以来,在对外斗争中从来不曾出现过叛徒,足见波兰人的忠诚、英勇和傲岸。她的独特的犹太家庭背景,使她从小培养出一种人性的、平等的观念;民族的浪游性质,又使她恪守“犹太同龄群体”的伦理规则,而不与任何“祖国”相一致。正如政治学者阿伦特指出的,犹太知识分子的祖国事实上是欧洲;用尼采的话说,他们会因自身的位置和作用而注定成为最卓越的“好欧洲人”。

  1871年3月5日,卢森堡出生于波兰扎莫什奇的一个木材商人家庭,两岁时,全家迁居华沙。在这里,她完成了中学教育,并开始参加革命活动。1889年底流亡瑞士,入读苏黎世大学,先后学习哲学、政治经济学、法学及自然科学。在此期间,结识利奥·约吉希斯,后来他成为她事实上的丈夫和情侣。1894年,他们共同组建了波兰王国社会民主党。1898年,卢森堡取得德国国籍,迁居柏林,参加德国社会民主党的工作。在党内,她积极从事组织活动,为报刊撰文,发表演讲,先后批判党内元老伯恩斯坦和考茨基,也曾同列宁展开过论战。1914年7月,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由于德国社会民主党议会团一致支持帝国主义战争,背叛革命,卢森堡和李卜克内西等组织斯巴达克同盟,后成立德国共产党,成为党的重要领导人之一。

  卢森堡自称是一个永远的理想主义者。读书时,她在题赠女同学的照片背后写道:“能够以纯洁的良心,去爱所有的人那样一种社会制度,是我的理想。只有在追求它并为之奋斗时,我才有可能产生憎恨。”像这样一个怀抱着宏大的社会理想的人,在当时,命运注定要和革命扭结到一起。为此,她多次被捕,在监狱里度过相当长的岁月。1917年春夏之交,斯巴达克同盟鉴于她在狱中健康恶化,曾酝酿过一个营救计划,考虑到她拥有俄属波兰地区的出生证,试图向官方提出要求,放她出狱到俄国去。然而,她拒绝了这个计划,因为她根本不愿意与官方当局发生任何联系。在革命队伍中,她以思想激进和意志坚强著称,所以,帝国主义者及右翼分子称她为“嗜血的‘红色罗莎’”。

  1919年1月,德国共产党与其他革命组织共同行动,举行大规模游行示威。接着,斗争遭到政府军队的血腥镇压,卢森堡和李卜克内西同时被捕,当日惨遭杀害,她的尸体被扔进运河。当此危急时刻,约吉希斯倾全力搜集卢森堡遗文,调查事件真相,一个多月后随之遇害。

  卢森堡逝世后,列宁下令出版她的传记以及她的著作的完整汇编,同时,还斥责了德国党对于承担这一义务的冷漠态度。斯大林不同,于1931年著文强调卢森堡犯过许多极其严重的政治错误和理论错误,这等于给卢森堡盖棺定论,以致后来发展到谁引用卢森堡的话便是反革命的地步。苏共二十大以后,情况有了变化,在苏联和东德等国家,开始寻找卢森堡与列宁的思想的一致性,涉及两人的分歧,当然仍将错误归于卢森堡。所以,阿伦特在一篇论述她的文章中把她描写成欧洲社会主义运动中的一位“边缘性人物”,“德国左派运动中最有争议的、最少被人理解的人物”。直至20世纪60年代以后,“红色罗莎”才获得应有的崇高的评价,她的著作在国际上兴起出版和研究的热潮。

  “重新发现”卢森堡,在国际共运史上,是一个堪称奇特的现象。

  “永远是一只鹰”

  卢森堡的政治思想,在论战中显得特别活跃和鲜明。其中,关于革命与暴力问题、政党问题、无产阶级专政与社会主义民主等问题,带有很大的原创性。在苏联、东欧剧变十多年以后,回头再看卢森堡的相关论述,判断的深入和准确是惊人的。

  在卢森堡看来,革命,不是任何组织或个人“制造”出来的,不是根据哪一个政党的决议产生的,而是在一定历史条件下“自动地”爆发的。不是组织先于行动,而是行动先于组织,而这“行动的迫切压力”总是来自社会下层。她指出:首先应当具备“革命形势”这一必要的条件,必须认真考虑大众的情绪。在组织问题上,她从不信任有一种绝大多数人在其中都没有位置、也没有声音的所谓的革命的“胜利”,不信任那种不择手段、不惜代价夺取权力的行为,以致她“担心革命受到扭曲更甚于担心革命的失败”。

  正由于当时德国的客观形势与俄国不同,卢森堡和李卜克内西都没有作过以武装夺取政权的尝试。

  但是,卢森堡并没有因此否定暴力,相反对那些把暴力等同于革命,从而加以反对的“机会主义的学理主义者”予以严厉的批判。暴力是有阶级性的,她特别指出,必须警惕来自反动政府的合法性暴力的隐蔽性和欺骗性。她认为,无条件地否定革命暴力,把议会政治、宪政政治看作被压迫阶级得救的唯一出路是空想的、反动的,这也正如把总罢工或街垒看作唯一的出路一样。在她看来,并不存在一种预设的绝对合理的方式,任何方式的采用都是随机变化的、可选择的。人民群众唯有拥有潜在的暴力,并足以作为自卫的武器或攻击武器,来发挥它的作用,才能在阶级力量的对比中,最大程度上改变政治斗争的条件,其中包括议会条件。正是在这一意义上,卢森堡指出,改良是革命的产物;而革命,并非出于革命者对暴力行动或革命浪漫主义的偏爱,而是出于严酷的历史必然性。

  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学术界“告别革命”之声不绝于耳。颇有一批学者极力夸大革命的破坏性,俨然历史真理的代言人。事实上,阶级社会发展的诸种因素,是互相补充、互相完善又互相排斥的。革命暴力的正当性和正义性,正在于被压迫阶级在争取自身解放的斗争中,在所处的阶级对抗的有限的阶段中,他们自身的损失可以因此被减少到最小。所以,卢森堡才会一再指出,暴力是革命的最后手段。她承认,“在今天的情况下,暴力革命是一件非常难以使用的双刃武器”。

  1904年春,列宁发表《进一步,退两步(我们党内的危机)》一书,论述关于无产阶级的政党学说。7月,卢森堡发表《俄国社会民主党的组织问题》,评论了列宁的建党思想,引起论争。在建立一个集中统一的政党这一问题上,两人之间没有分歧;争论的中心,是卢森堡说的“集中程度的大小集中化更准确的性质”问题。

  卢森堡批评列宁的“极端集中主义观点”,是“无情的集中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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