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外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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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外交-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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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范围内承担起义务感兴趣是不可能的。然而,面对德国的威胁,英
国渴望占上风的决心是如此之大,其外交大臣不惜建议奉行最无限度
地承担起义务的集体安全主义。国际联盟的每个成员国都有义务抵抗
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的入侵,并对拒绝和平解决争端的国家给予惩
治。
格雷非常了解威尔逊其人。从青年时代,威尔逊就相信美国的联
邦机构作为最终“议会”的典范;就任总统初期,威尔逊已经在为西
半球寻求建立泛美条约而努力。因此格雷丝毫也不奇怪很快就收到了
肯定的答复,当然对此他非常满意。
这次交流也许是英美两国“特殊关系”的最早体现。这种关系令
早已在二战后失去强国地位的英国对华盛顿保持特殊的影响力。共同
的语言、文化传统结合圆滑的手段得以使英国人将其思想注入美国决
策中,而又丝毫看不出英国的影响。因此,当威尔逊于1916年5月
首次宣扬其世界联盟的计划时,他毋庸置疑地确信这完全是他自己的
观点。从某种程序而言也确实如此,因为格雷在提出这项建议时就清
楚地意识到这点。
不论其出处,国际联盟是非常典范的美国观念。威尔逊所构想的
是一个“广泛的国家联盟,旨在为世界各国不受限制地共同利用海上
通道而维护海路安全,防止因违反协约而引发的战争。它将是各国领
土完整、政治独立的真正保证。”
但最初威尔逊竭力克制提出美国参与该联盟。直到1917年1月,
他的态度有了飞跃,鼓吹美国应成为联盟成员,并令人惊异地举出门
罗主义为模式:
“我建议,在某种程度上,各国应一致奉行门罗主义:
任何国家都不应将自己的政策强加给别的国家和人民……所
有国家应避免会导致权力竞争的结盟…”

墨西哥可能会大吃一惊,因为美国在19世纪掠夺了墨西哥三分
之一的领土,就在前一年还向墨西哥派兵,而现在美国总统却提出门
罗主义是兄弟国家领土完整的保证和国际合作的典范。
威尔逊并未因理想主义而一厢情愿地以为,欧洲人会理所当然地
接受他的观点。他显然不排斥以施压来推广他的主张。美国于1917
年4月参战后不久,他写信给豪斯上校:“战争结束后即可强使他们
接受我们的想法,因为届时他们在财务等各方面将有求于我。”在当
时有几个盟国对威尔逊的倡议感到犹豫不决。固然如此反欧洲传统的
观点令他们很难接受,但他们太需要美国的援助,不愿说出真正的想
法。
1917年10月底,威尔逊派豪斯至欧洲要求盟国拟定可反映他所
宣布的和平原则的作战目标,即排除兼并或赔偿,并由一国际权威维
护世界和平。威尔逊曾忍耐了好几个月不曾声张自己的理念,照他对
豪斯的说法,他是担心若美国对法、意收复领土的期望表示怀疑,这
两国或许会反对他的主张。
但他终于在1918年1月4日自己站出来发言。在参众两院联席会
议上,他以一流的口才、崇高的立论说明美国的参战目标,提出共分
为两个部分的十四点原则。其中有八点原则是他认为“务必”达成的
强制目标,包括公开外交、海洋自由、全面裁军、消除贸易障碍、公
正处理殖民地争议、恢复比利时、撤出俄罗斯领土,另外就是他一心
想促成的建立国际联盟。
其余六点更为明确的原则,威尔逊提出时是表示“应该”而非
“务必”达成,或许这是因为他觉得这六点不是绝对必要。出人意料
地是让法国收复阿尔萨斯与洛林居然是列在非强制目标内,无视于法
国半世纪来一贯的政策便是决心收回这个地区,并为此在战争中做出
重大牺牲。其他“希望”可达成的目标有奥匈帝国及奥斯曼帝国少数
民族自治、重新调整意大利边界、撤出巴尔干半岛、达达尼尔海峡国
际化、建立拥有出海口的独立波兰国。威尔逊是否有意暗示这六个条
件可以妥协?让波兰有出海口及修改意大利边界必会与民族自决原则
起冲突,因此这也是他的构想中第一个道德上的瑕疵。
威尔逊在演说的最后标榜谐和精神,以此向德国提出呼吁。他表
示美国将根据这个原则建构新的国际秩序,这是历史上从未见过的战
争目标:
“我们不嫉妒其任何成就,或出之学术,或和平之建树,
它在这方面的纪录十分可观且非常令人钦佩。我们不希望伤
害它或以任何方式阻挠其合法之影响力或势力。若它愿与我
们及世上其他爱好和平之国家,在正义、守法及公平交易的
条件下往来,我们便不愿以武力或敌对的贸易措施来打击
它。我们只希望它接受与全世界各民族平等的地位。”
过去从未有人提出过性质如此革命性但执行原则却如此简单的作
战目标。威尔逊构想中的世界是讲原则不讲实力,讲法律不讲利益,
完全与欧洲列强的历史经验与运作方式背道而驰。其中颇具代表性的
一点,即他对他个人及美国在大战中的角色的说法。由于不喜欢“盟
国”这个字眼,他情愿说美国是加入史上最惨烈战争之一的“一边”
( oneside),而威尔逊的作风则仿佛他是主要的调停人。他言下之意此
次作战的目的似乎不为达到特定条件,而是要促成德国的某种态度。
亦即战争是为了感化德国,而不是为了地缘政治的目标。
1918年12月28日,一战休战后,威尔逊在伦敦市政厅讲演时公
开指责均势会制造不安,而且是建立在“虎视眈眈的觊觎及利益的对
立”之上:
“他们(盟国士兵)为除旧迎新而战,旧秩序的核心及
特征便是那不安定的,我们称之为‘均势’的东西,其势力
的均衡是取决于某一方的武力;取决于相对利益间不安定的


平衡。参与这场战争的是来自自由国度的战士,他们决心一
劳永逸地终止此种事体。”
威尔逊说得不错,是欧洲各国把自己弄得一团糟。然而导致一次
大战这场灾难的与其说是欧洲追求均势,不如说是因为各国抛弃了均
势。战前欧洲各国的领袖无视于历代维护均势的苦心,放弃了可免于
最后摊牌的定期调整工作,取而代之的是比日后冷战时期更为僵化的
两极世界。当时尚未有核时代冲突一发不可收拾的禁忌。欧洲的领袖
们一方面对均势只是光说不练,另一方面却极力迎合民意当中最强调
民族主义的部分。不论他们在政治上或军事上的作为都不容许有任何
弹性;在维持现状与引发大祸之间缺乏一个安全阀。因此造成种种难
以解决的危机,及一再地公开作势以致到最后骑虎难下。
其实威尔逊确实指出了20世纪若干重大的挑战,尤其是他提出
了如何利用实力来达到和平的问题。但他所提的解决之道总不免本末
颠倒。他认为国与国之间的对立是出于民族不能自决及经济动机。然
而历史上却有许多其他更常见的理由,包括颇普遍的为扩张国家领土
及当政者或统治阶层欲提高声望。威尔逊鄙视这类动机,他深信传播
民主可破解这些动机,而民族自决则可令这些动机不得付诸行动。
威尔逊倡议的集体安全则是假设,各国可团结一致对抗侵略、不
公平行为,或许还有过分的自私自利。1917年初他向参院讲话时表
示,建立各国之间的平等权利,可确定不论各国实力概以集体安全维
护和平的先决条件。
“权利必须奠基于各国共同而非个别的力量,和平则有
待于各国间的调和。领土或资源平等当然不可能;非各国人
民自正常的和平合法发展中获得的平等,也不可能。但权利
平等是最基本的要求。全人类现在所企求的是生活的自由,
不是势力的均衡。”
  在他所提倡的世界秩序中,反侵略是基于道德判断而非地缘政治
的需求。各国应追究的是某个行为是否正当,不是有没有威胁性。美
国的盟国对此新鲜主张虽不太能接受,但实在无力于表示反对。盟国
知道或是自以为知道如何根据各自的实力计算出平衡点;但对于其本
身或别人是否能够根据道德准则来估算平衡点却没有把握。
在美国参战之前,欧洲各民主国从不敢公开对威尔逊的主张表示
怀疑,更不遗余力地迎合他希望他加入阵营。到美国果真加入协约国
后,它们已走投无路。英、法、俄三国的力量仍不足以胜过德国,而
俄国革命后,它们担心美国的加入充其量只能弥补俄国的退却。德俄
签订的布列斯特一立托夫斯克条约,显露出德国对战败国的待遇是什
么。英、法对万一德国获胜忧心忡忡,因此不愿与怀抱理想主义的美
国伙伴争辩作战的目标。
战后协约国觉得比较有可能表达保留意见。而且若联盟关系因而
有变,那也不会是欧洲的协约首次在获胜后出现紧张或破裂(维也纳
会议即曾经历战胜国相互扬言不惜一战的阶段)。然而,一次大战各
胜利国在战后已是民穷财尽,对美国这个巨人仍相当依赖,因此不敢
与美国争辩或得罪美国以致其退出和平过程。
法国尤其是如此,它发现自己的处境十分悲哀。两百年来法国拼
命想取得欧洲主人翁的地位,但大战结束后,却连能不能保卫自己的
疆土免于战败的德国的侵犯,都不再有信心。法国领袖们直觉地意识
到,残破的法国已无力于围堵德国。战争使法国国力枯竭,和平却似
乎预兆着更多的灾难。法国先前是为生存而战,现在则为国格而挣
扎。它害怕没有外援,但它最强大的盟国所主张的和平原则,却把安
全变做了司法程序。
胜利使法国真切地觉悟到它为报复付出太高的代价,且近百年来
国力一直在消耗中。唯有法国心知肚明自己与德国比起来是多么虚
弱,这一点其他国家尤其美国是不会相信的。在此情况下,美法于胜
战前夕展开的会谈使法国的士气加速低落。法国与现代以色列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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