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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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桥中国史- 第9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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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虽然他们被民主和社会正义的新思想所强烈地吸引着,但他们甚至更强烈地向往民族主义,这或许是因为民族主义既能唤起爱国主义的新感情,又能唤起团结一致和文化优越感的以往的意识吧。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孙中山三民主义中的第二、三项所得到的支持,要比第一项(民族主义)少得多。诚然,孙中山本人无论怎样喜欢把他的三民主义同自由、平等、博爱,以及同民有、民治、民享相提并论,却显然有一种超人论的色彩;和学生们一样,他之重视人民参政却不如他之重视强有力的领导。另外,他和学生们一样的是,他把民主和社会正义的理想摆在迅速改变中国成为富强国家的目标之下。民主在一定程度上是目的,对人民权利、制约与平衡以及联邦制,中国的革命志士并没有漠然置之。但是,他们之所以珍视民主更多地是由于它似乎能与国家的强大联系起来。最强大的国家是民主制国家,而且最快地富强起来的国家美国就是个共和制国家。民主共和政制主要是能借以建成一个强盛中国的手段。社会正义同样也既是目的又是手段,而以手段成分居多:中国人相信,社会主义意味着要终止贫富悬殊,终止特权的存在,但它也意味着全国的统一。当第二或第三个主义可能危及第一个主义的实现时,第二或第三个主义应该让路,或者放松要求。例如,有几次“平均地权”被悄悄地收了起来,以便安抚地主集团或其他人等,因为他们的支持这时被认为是“国民革命”之所需。①中国人在拟定这些观点时一方面着眼于外国的威胁,同样也注视着外国的楷模。在1911年以前约十年间的中国精神生活中,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外国的影响。中国人对外国生活怀着好奇心理并且倾向于采用外国思想,这种情绪自从1860年前后已在慢慢增长,到十九世纪九十年代以后又加速发展了,而在1905年以后达到了近乎发狂的程度。有时中国青年在狂热地学习西方和日本的时候,忽视了把他们的所学应用于中国的问题。革命的作者们更注意土耳其、波兰和葡萄牙的爱国运动,而不大注意广州和上海的爱国运动。当他们热烈地讨论民主和社会正义的时候,通常是用外国思想家们的名词——这些名词更适用于外国的问题,而不是中国的问题。例如,他们主要根据德国的政治理论和日本的实际来讨论立宪政制。他们写到俄国的革命党人,写到他们使用恐怖和政治暗杀的问题,但很少提及俄国和中国之间的区别,以及他们自己和俄国革命人士之间的区别。他们劲头十足地讨论无政府主义和社会主义,其志趣在于用以解释西方的思想和政治问题(如英国工党的前途),而不是讨论怎样发展中国的社会主义的问题。偶然有一位作者探究对中国来说是极关重要的问题,例如土地国有化问题、土地政策与税收政策之间的关系问题,但就是这类讨论也往往旨在反映西方问题,而不是反映中国问题。例如,这些问题大部分产生于对国家社会主义是否可取的探讨中,而且中国的社会主义者是把它们当作德国的和日本的政治问题来加以讨论的。
中国人不仅仅是羡慕别人的模仿者。他们看到了西方生活有许多可资批判的东西,他们也预见到工业化国家孕育着严重的经济和社会危机。他们以令人叹为观止的手法把马克思的话颠倒过来,预言中国社会比工业化国家更容易建立社会主义,因为在工业化国家中阶级分化是太明显了。因此,他们勾画出一幅比较和平地过渡到适中形式的中国社会主义的图景。有些人——最著名的是孙中山——也提出修改西方的民主实践的问题,如果中国也要实现共和政体,这是势在必行的。但总的说来,他们仍是无批判地吸收外国的观点,囫囵吞枣,而不经过充分的咀嚼。这就引起了知识上的消化不良,这样,当他们建立新的政府的时机到来时,它又转而造成了政治规划不周和执行不当的情况。
中国的革命党人感到与“进步的”外国人有手足之情。鉴于他们自认为是民主派、社会主义者以及民族主义者,所以他们感到自己是全世界先锋力量的一部分。这就是他们为什么如此地注意外国革命人士的一个原因。关于共和制和社会主义正在席卷全世界的信念,使中国人对这两个主义大感兴趣;中国人认为它们是最新的和最“先进的”思想,它们会给国家的强大、政治的统一和秩序以及社会福利准备条件。在他们寻求新的和进步的东西的时候,中国知识分子往往抱住一个观点又舍弃一个观点,或者把那些很难共存的观点兼容并收在一起。他们的思想意识把他们的个性弄得严重分裂,其中主要的矛盾是对外国人的难以言喻的态度。他们对外国革命者有亲切感,可是他们也妒忌外国的富强;他们反对西方的和日本的帝国主义,但他们又同时向西方和日本求助。这种进退维谷的状态渊源于帝国主义对中国的部分统治,它在很大程度上增强了革命运动及其意识形态的不稳定性。在革命人物中间,有的掉队了,有的变节了,有的改信别的思想了,并且在自己队伍中间出现了争吵。章炳麟对共和制的价值及其是否适合中国国情表示异议;主张社会主义的人争论国有化应该实行到什么程度;无政府主义者攻击一切形式的有组织的权威;《民报》则悉心推敲在涉及多数人意见与“普遍民意”时的少数人和个人的权利问题。到了1907年,这些意见分歧爆发为宗派主义和公开的争吵。可是,有一个重大的、政治方面多于思想意识方面的问题仍对同盟会的思想意识有影响。孙中山被章炳麟等人指控从日本人方面接受了一笔巨款,另外他又因忽视中国同志和偏袒日本支持者而受到指责。另外一个问题主要也是章炳麟挑起来的,而且明白无误地涉及一人政治问题,即革命是否过于洋化而有损于中国自己的文化和传统。同盟会从来没有用一个声音讲话,而从1907年起它的宗旨是不和谐的,主要分歧之点是关于中国与外部世界之间的关系的问题。
应该从同盟会意识形态上的狂热、活跃、成长、混乱和政见分歧这样一个背景,来看待改良派和革命派之间的争论。这场辩论主要是1905至1907年在梁启超的《新民报》和在《民报》上展开的。1907年10月以后当梁启超的报纸停刊以后,论战在中国国内和国外的出版物上继续进行,但其争论点已不那么集中,其方式不那么系统了。
梁启超为清廷大力引进立宪政府而积极地作辩护,同时他激励北京更快地走向比它的维新所企图达到的更扎实的民主。他以更强烈的笔触严厉地抨击革命党人,但是他的攻击题目是经过挑选的。梁启超在民主和人民主权、国力、工业化和社会主义等等问题上的观点,很接近许多革命派人士的观点;在这些问题上他们通常只争论细节或方法,而不是争论根本目标和价值。1905—1907年辩论的关键问题是,不首先推翻满人能不能达到这些目标;这些目标能不能很快地达到;反满革命会不会招致——或防止——外国人的干预和接管。虽然他们也辩论不同的社会主义形式的问题和中国应该实行立宪君主制或实现共和制的问题,但他们讨论这些问题就不如争论应否容忍满人继续统治的问题那么火气大了。
梁启超的根本立场是,反满革命是危险的和不必要的。说它危险,是因为它可能引起混乱,势必招致外国的干涉。说它不必要,是因为满人已经开始进行的改良本身会逐渐消除他们的专制统治于无形。梁启超这些看法的基础是他对中国能否取得很快的根本改变抱着极端悲观的态度。他是一个敏感而变化莫测的人物,受到当代动乱的猛烈冲击,所以他不能始终如一地坚持这些看法,但这些是他信念中最执着的一部分,在1905—1907年期间他顽强地为它们战斗着。
革命党人的观点则认为,国事已经混乱不堪,而且外国势力已出现在中国,这一切都得由满人负责。正是这些本身就是异族统治者的满人,他们纵容了列强进入中国,而且又没有能力把它们赶出去。的确,清廷已经默许西方对中国的统治,以便维护它的宝座。中国之所以丧失了它从前在世界上的煊赫地位,不是墨守传统、或者人口过多、或者任何历史事件之过,而是清政府丧师失地的结果。因此,革命党人责怪入侵的帝国主义列强少于责怪中国的那些不能大力抵抗入侵者的人。《民报》的作者们极力缩小外国的侵略性,一方面用来驳斥梁启超,一方面用来支持革命者的论点,即尽管列强由于中国软弱和清廷的姑息而获得好处,但它们现在也会欢迎北京有一个稳定而进步的政府。
梁启超猛烈攻击说,外国的统治已迫在眉睫,因为他坚持列强贪婪成性,会迫不及待地利用机会瓜分中国。他甚至反对争取获致外国资本。孙中山则坚决认为,西方和日本的援助在努力推翻满人的时候就可取得,从而把中国推向前进。他无休止地想方设法要弄到这种援助,他一直深信,如果没有外国人的帮忙,中国革命是不可能胜利的。支持他的人,象《民报》的主要执笔者胡汉民,都是捍卫孙中山的观点的,所以同盟会公开呼吁外国给予援助。
清政府在排外运动中曾于1900年促使秘密会社“杀尽洋人”,现在仍在起劲地强调“恢复国权”。它的维新派拥护者们认为,它的努力即使还不充分,但也比革命党人的姑息政策可取。的确,当1908年的事件使民族感情需要集中起来反对日本时,革命党人并未带头。相反,一只日本船为革命党人运送走私枪支,政府对它的拘留却得到了群众热烈的支持。虽然许多人对政府未能坚持抗拒帝国主义而感到愤怒,但至少在1909年以前他们宁愿敦促它多做点事,而不是想到去推翻它。
同盟会的一些发言人坚决认为,推翻满人的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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