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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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桥中国史- 第2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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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霁光提出的另一个主要的解释迥然不同,他的论点稍经修改又被浦立本采纳。两人都从河北(在东北)对唐朝廷(在西北)的长期异化这一角度来解释叛乱,这一异化过程主要是朝廷对该区的歧视政策造成的。根据这一理论,安禄山是作为这一地区的感情和利益的代表出现的。②但关于朝廷和河北道之间长久分裂的证据不够充分,而且几乎都来自7世纪的材料。此外,成为这一论点前提的河北地区支持叛乱的广泛基础始终不明显——不论在叛乱前、叛乱时和叛乱后都是如此。
我的观点是叛乱产生于基本上是政治性质的若干牵涉面较小的环境,它们与中国文化的敌人的大规模渗透或长期的地方分离主义无本质的联系。这场叛乱其实也不产生于任何大的社会危机。在叛乱开始时,河北道除了提供基地外并未卷入。引起这场叛乱的解释要在边境形势中而不是在河北道内寻找。虽然边境藩镇的建立和以后的发展使得它可能对唐统治皇室进行挑战,但关键的一个发展是指挥机构逐渐被那些很难被认为是唐统治阶级的成员的人所控制。这些人为职业军人,地方观念强,社会出身往往很低,所以形成了一个与正规官僚集团显著不同的集团。①朝廷和它的边将之间的社会和文化差距不一定产生敌对,也不会使叛乱成为不可避免的事。但它能使一个强有力的将领纯从自己的私利出发去寻求其袍泽的支持,并对他们认为很少有共同点的朝廷宣战。从这个意义上说,这场叛乱最好用到玄宗朝快结束时已经形成的政治—军事结构的变动来解释。
安禄山极不可能像我们掌握的大部分史料所声称的那样早就有谋反的计划;事实上,他潜在的敌对行动似乎只是到李林甫死后他看到杨国忠对他的地位构成威胁时才开始的。不过在他镇守边境的漫长时期,他显然已乘机扩大和巩固了他个人的权力及他指挥的军事力量。他通过合法的和非法的方式扩大其军队的规模,并建立了一支绝对忠诚于他的八千假子的精兵——这是五代私人军队的前身。据说他还从边境外征募许多新兵(这些人不可能有强烈的忠君思想)和采取提拔和滥赏的慷慨政策,这些都是为了加强他与部下的关系。他凭借自己受玄宗宠爱的有利条件,甚至直接控制了西北主要牧马中心之一,这就保证他能得到骑兵马匹的充分供应。最后,通过他在东北的漫长的任期和兼任的河北道采访使之职,他能影响东北文武官员的任命。②这样,到他与朝廷决裂时,他拥有一个强大富饶的地区基地,并已建立了一支庞大和训练有素的、其核心由效忠于他个人的追随者组成的军队,它与其说是属于皇帝的,远不如说是属于安禄山的。可以毫不过分地说,到755年,安禄山控制的藩镇已经出现了他叛乱后自治和半自治地方政体的主要特征,虽然这些特征尚有待于向帝国的内地渗透。
当安禄山相信他已失去玄宗的支持,失宠又一定会发生和迫在眉睫时,他才最后与朝廷决裂;他又坚信自己拥有足够的力量去推翻王朝。对于他的希望来说,关键是要进行迅速和决定性的打击;因此他的战略核心是立刻占领政治中心地区。这样就会使统治皇室威信扫地,也许还能使它垮台,从而使安禄山成为最可能的继承者。安禄山的信心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统率的部队在开始叛乱时约为20万人,其中15万人被动员去参加重大战役。由于留守平卢镇的约二万名士兵倒戈和河东道的一些部队没有参加叛乱,他的总兵力立刻减少了。安禄山对自己在河北的控制和对他的进攻力量估计过高,这一战略归于失败,随之而来的是在帝国的心脏地带自始至终激烈地进行的消耗战。
勤王军的人数远为众多,但这一优势毫无用处,原因有二。第一,如前所述,几乎全部帝国的兵力都分布在边境沿线,这样内地已没有多少训练有素的部队能抵挡安禄山的进攻。所以安禄山的军队在遭到坚决抵抗之前经河北过洛阳而所向披靡。此外,最精锐的政府军被牵制在偏远的边境,要花相当长的宝贵时间才能被调回;这样做又显然会削弱或被迫放弃边境的阵地。第二,在叛乱的第一阶段,勤王军的战略需要不加选择地使用兵力。他们再三在广阔的前线进行正面进攻以期制服叛军,但最后都不但以失败告终,而且因大量损兵折将而严重地妨碍以后的行动。结果,陇右、河西和朔方三大西北藩镇的久经沙场的部队都大为损耗,只有朔方军作为一支完整的部队还能继续作战。
安禄山之乱的经过
叛乱持续了七年以上,从755年12月至763年1月。从纯粹的军事角度看,它可以分为五个明显的阶段,每个阶段都被几场决定性的或有潜在决定性的战斗所决定。它们是:(1)755年12月至756年6月叛军最初的胜利阶段,它以叛军在潼关的进攻受阻和勤王军在叛军后方河北的起事告终。
(2)756年7月至757年11月叛军占优势及其军事力量和地域控制处于鼎盛的阶段。
(3)757年11月至759年4月政府收复京都和接近平息叛乱的阶段。
(4)759年4月至762年10月叛军重新崛起和随之而来的长期僵持阶段。
(5)762年10月至763年1月政府最后进攻和取得胜利的阶段。
这是一场长期和激烈的冲突,其结果几乎到最后仍不能肯定。但冲突中间存在军事上相对停顿的漫长时期,例如从757年秋至758年秋政府收复两京以后,事实上760年全年和最后战役前的18个月这几个时期都是这样。因此严格地说,叛乱期不应被认为是连续不断战斗的七年,而应该是帝国一直处于全面战时体制的漫长的时期。
虽然战斗的间歇有种种原因(指挥的变化、进一步征募兵员的需要、甚至天气),但主要的原因无疑是后勤的问题。每一次阵地的大变动都需要对供应线作新的部署,而这正值帝国财政结构完全崩溃之时。在这一方面,叛军的日子可能比中央政府好过些,尽管他们控制的地区较小。河北是坚固和可守之地,靠近主要的冲突地区。相比之下,政府发现自己被夺去了主要的收入来源:河北当然已经丧失;河南的部分地区被叛军占领,而且已被战争破坏;与长江诸道的联系由于叛军破坏了汴渠的几条交通线而基本上被切断。此外,玄宗时期积累的大量剩余粮食和物品在叛军占领两京时大部分已被毁掉。在这些情况下,政府被迫从三个来源取得有限度的正常岁入:关中本地的生产(但只在758年以后才有挹注);从南方跨秦岭经汉水运来的少量资源;一切能从四川通过陆路运来的物资。在其他方面,政府只能采取短期的权宜措施:卖官鬻爵和出售委任状,操纵通货,开征商业税和生产税。因此,中央政府不得不在非常拮据的情况下与叛乱作斗争,这有助于解释它作战的时断时续的缓慢的节奏。
领导问题也影响冲突的进行。下文将谈到,政府有时因为不能对自己的战地军队和它在地方掌权的代表进行控制而严重地受到损害,但至少从756年秋季起,它在中央仍保持领导权的延续性和稳定性。叛乱政体则并非如此。有四人相继任叛军的领袖,但每人(不包括安禄山本人)都杀害了他的前任才取得指挥权。每人都僭号称王,力图使他的权力合法化。安禄山未能利用其最初优势的事实和流传至今的对他的各种描述,都说明在755年他的鼎盛期早已过去。他在757年初期遇刺,其子安庆绪接替他,控制叛军直至759年春。史料把安庆绪说成是一个平庸之辈,但他的不幸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的洛阳政权不能从河北叛军地区得到足够的支持,这些地区那时在他后来的继承者史思明的控制之下。史思明任叛军领袖后证明是一位杰出的将领,如果不是他的儿子史朝义在761年春通过与人合谋将他杀害,他很可能推翻唐朝。虽然史朝义坚持与庞大的勤王军对抗直到762年的相当长一段时期,但结果他在年末在帝国军队最后的进攻下被消灭。且不说这四人的个人性格如何,领导权的不断的和激烈的变化显然使叛军难以保持任何巩固的团结和凝聚意识。
安禄山最初的战役取得重大胜利。在一个月内,他已占领了河北、河东的几个部分以及包括东都洛阳和黄河中段航道的河南北部。这时,河北勤王军的联合抗击和在潼关匆忙集结的帝国军队阻止了他的迅速推进,使他不能直驱西京长安。尽管遭到这些挫折,他仍在756年的阴历新年初一在洛阳称帝,国号为“大燕”。朝廷那时正在为动员抗击,为从北方和西北边境召回部队,为征募新的人力资源和授予地方官员额外的兵权而作出疯狂的努力。
事实证明,这些应急措施中有一项具有特别深远的影响。朝廷在企图为其匆忙集结的部队提供指挥机构时,求助于以前为用于边境而发展起来的节度使制的模式。第一个内地节度使是在叛乱爆发后不久时为河南道任命的。①由于节度使结构早就适用于战斗中的主动灵活的指挥而不同于归朝廷节制的臃肿的军事组织,它在其他地区推行的理由就不难想象了。但是,节度使制从一开始就有意使之在高度独立的情况下发挥作用,而且基本上体现了一种军事分权体制。在一些重要方面,它是与严密的中央控制的原则不相容的。虽然在一开始,它在帝国内地的扩大使用单纯是一种军事上的权宜之计,但这一制度被准许长期有效,并为地方在以后的两个世纪提供了全面的行政和军事的基础。
河北勤王军的行动是对叛乱者的一大打击。这些起事从755年末到756年后期几乎持续了一年,它们使安禄山停止西进,并且本来完全可以在早期把叛乱镇压下去。安禄山通过河北已迅速推进,很少系统地采取牢牢控制该道的措施。他显然相信,他留在幽州(今北京)和留在平卢镇境内的满洲边境的守军能控制这一区域;此外,他有充分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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