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讲个故事,你可别当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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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讲个故事,你可别当真啊-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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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爹,小福子——”接着便不省人事了。
小福子是二福子的女儿。这家人的名字非常之乱,二福子他爸据说叫三福子。如今,小福子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要是没有吴大力,这小妮子不是死在收割机里,就是死在拖拉机下。这是后话,暂且不表。且说吴大力丢了条胳膊之后,二福子对其女儿的救命恩人感激再三,但也委婉而清晰地表示没有钱赔给吴大力瞧病了。这厮把吴大力瞧得太扁了,依我看,说不定哪天他非死在吴大力手里。这事儿没有发生在我今天的描述里,不代表它不会发生。
过了几年,吴大力的地被村里引进的彩钢厂厂房占了,给她换了一块离家近的地。吴大力改种西瓜,因为这对于单手操作来说难度要低一些,具体什么原理,我也不懂。有一回,村里不知从哪里来了个节目组,带来了几个外国壮汉。这群汉子每个看上去都有三百来斤,又高又壮,那胸肌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照上面来一钢筋。节目组又是摄像机又是麦克风,把全村老少都引了来,像一群羊一样跟着节目组迤逦而行,找到了吴大力的西瓜地。吴大力种的西瓜品种,以个儿大著称,每个都有小二十斤。节目组来时,吴大力的儿子正在地里看瓜,他娘不知道去哪儿了。节目组没辙,只好跟这小伙子商量,能不能借一些已经摘了的瓜做节目,他们想让这些外国大力士跟村里的壮汉子们比试力气。他们找来几个大筐,往里装尽可能多的西瓜,轮番抱筐绕圈走,看谁抱得多,走得远。正在外国壮汉面红耳赤地抱着大筐绕圈时,吴大力回来了,一看这么多人抱自己的西瓜,当时就急了,怒道:“滚蛋滚蛋!别跟我这儿起哄!”壮汉虽然没听懂,但也知趣地把筐放下了。吴大力瞪了那汉子一眼,蹲下身,一只右臂揽住大筐下沿儿,轻轻松松一直腰,扛起来就走,把几个中外壮汉惊呆了。农村妇女不会尖叫鼓掌,只好按照惯例此起彼伏地发出了“!”之声,目送着吴大力扛着西瓜的背影,像在看力挎双虬的李元霸。
这以后,吴大力就改叫吴大拿了。显然,她本人并不怎么在意别人怎么叫她,对此也没做出什么反应。起外号的人不过瘾,又在前面加了个不怀好意的诨号,叫“一手遮天”。吴大力依然不理不睬(我们则依然习惯称之为吴大力),只管种她的西瓜。依我看,她选择种西瓜的原因,并非什么单手操作问题,而是西瓜不能用收割机收,所以这块地上不会出现收割机那死神般的身影。吴大力在地里干活时,每当道上有拖拉机路过,柴油机发出突突突的响声,她准会立刻从腰里抽出镰刀,挲臂膀四下张望。按照“狼来了”的理论,两三次之后她就会放松对柴油机的警惕,但她没有。她的警惕性一直保持到今天。多亏了这种饱含着自己爷们儿和一条胳膊的怨仇的警惕性,出事时她才能第一时间赶来。而就像“狼来了”原理失灵了一样,概率在这件事上也失灵了,因为出事的又是小福子。
吴大力听见柴油机声时,就警觉起来。及至听见了女孩的惨叫声、老娘们儿分不清是欢呼还是尖叫的噪声时,她本能地拔腿就往路边儿跑。道上铺着一片玉米豆儿,一辆拖拉机大概是正在执行反复碾轧的操作,结果似乎是在倒车时撞倒了小福子。巨大而残忍的轮胎把小福子的一条腿死死轧住之后,拖拉机突然熄火了。在我印象里,拖拉机熄火的概率比它能正常点火的概率大得多。开拖拉机的也是个妇女,她一边大呼小叫,一边使劲拉点火用的拉绳,但发动机就是不肯赏脸。用这种方式启动柴油机,我活了三十几年,就没见成功过。小福子叫了几声,声音愈发微弱,等吴大力赶到跟前,她已经叫不出声来了。
吴大力看了看小福子,突然间把镰刀往腰里一插,转身就往地里走。附近的婶子大娘赶紧上前把她揪住,叫道:“吴大拿!救人哪!”吴大力说,这小丫头片子是他妈的丧门星,老娘不管了。婶子大娘又说,哪能不管呀,别不管呀!你力气大,从后面推一下,腿就能抬起来了!吴大力说,这么大的胎,我这一推还不把腿碾碎了?还不如我给一镰刀呢!说着又抽出那柄恐怖的大镰刀来。说实话,我没学过心理学,但我觉得这人一定有什么病,割断自己胳膊的镰刀还随身带着。吴大力一说镰刀,小福子本来已经虚弱的叫声突然又高亢起来。你知道,女孩子的哭跟男孩子的哭绝对是天差地别。如果哭得有技巧有天分,完全可以使其成为一门艺术。吴大力想了又想,叹了又叹,最后把镰刀一插,说出一句疯话来:
“我把拖拉机抬起来,”她说,“你们把她扽出来。”
那时候农村用的拖拉机已经小型化了,不像我小时候看到的是那种变形金刚似的东西。但是这东西看起来仍然很沉,沉到你根本不需要去考虑用人力撼动它的可能性。它的一个轮子就有齐腰高。我曾经给我的车换过轮胎,一辆越野车的轮胎都得憋口气猛一使劲才能拎起来,何况这么大的胎,四条,镶在一堆显然货真价实的钢铁架子上。但是,吴大力的语气、姿态和动作,根本不容置疑,不容犹豫。她走到拖拉机前,弯下腰,右手扳住车下的踏板。她看了看小福子,恶狠狠地说:“×你爹!”
她双脚在地上挪了挪,把一小片地方的玉米粒踢干净,踩牢,深深吸了口气。她又看了一眼小福子,冲她点了下头。从小福子的角度看来,吴大力背后一定有一个圆形的橙色光圈,而吴大力本人也势必变成了一袭白衣手持玉净瓶的样子。而在四周的婶子大娘看来,吴大力后背上的结构突然发生了令人目眩的立体几何形状变化,巨大的肌肉在衣服里四下游移。突然,吴大力发一声喊,其喊声类似于“Yeah(好)”,粗壮的右手撑掉了袖口的扣子,身体轮廓周围的空气都微妙地扭曲了一下,拖拉机应声而起,巨大的轮胎离开了地面,离开了倒霉催的小福子的腿。
这件事以后,二福子没有再登门道谢。我估计这一来是因为两家的恩怨已经太深太复杂,用嘴说不清楚,按照他的思维方式,恐怕只能用钱说话,而他没钱;二来这次吴大力没受什么伤,且借由此事获得了巨大的美名,后来还上了电视和报纸,对此,他二福子没有什么需要歉疚和解释的了。在附近几个村里,这事儿传得颇广,对二福子和吴大力的评价自然也是见仁见智。报社记者来采访,问吴大力,救人时的心理活动是怎样的。吴大力想也没想就说:“我就想试试能不能把拖拉机抬起来。”记者差点儿没噎死,忙往正路上引导:“你是不是想,要是能抬起来,就能挽救一条鲜活的生命?”没想到吴大力一撇嘴,大声道:“别××××了,谁××救那××××啊,我×××啊!”此处专业术语过多,就不一一赘述了。这是真事儿,很多婶子大娘在场,传出了一致口供。要让农村婶子大娘对一件事有相同的叙述,这件事非得特别真才行。不过我想,吴大力既然能在断臂的瞬间做出临场决断之前进行那么复杂的思考,救人前一定也思考过了。要不就是两次都没思考。她这种人脑子里想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零度之王邱海恩
我最不愿意干的一类事情,是“冒名顶替做某某事时被当场抓获”。时至今日,一想起这种事——无需什么具体的例子——我就脸红心跳。实际上我干过两次这种事。一次是替别人考试,那次真是有惊无险。好在一来不是考什么国家证照,二来考场遇到贵人——监考老师走过来小声跟我说:“后面那个是我侄子,你写完了,让他看看,中午咱们喝酒。”第二次是帮人打比赛。我的朋友看到这里一定会拍案大笑:就你这水平还帮人打比赛哪?这事儿说起来真是催人泪下,要不是我那个朋友自己凑不成一支篮球队,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这次同样是有惊无险,就在我即将被当场抓获的时候,场上出了更大的乱子,我得救了。这个乱子一会儿就会讲到了。找我帮忙的这人叫邱海恩,我高中时就认识他。现在先讲讲他的事。
我高中开始打篮球,打得很烂,上不得台面。而且我身体瘦弱,经不起冲撞,所长只有一项:跑得快。然而这也没用,你徒手跑得快,不代表你运球能跑得一样快。体育老师告诉我:你弹跳还行,练习抢篮板吧!就像罗德曼一样。后来我发现我上当了,一支篮球队里专门抢篮板的那个人,确实不一定是最高的,但一定是最能打的,就像冰球比赛里那个专门打架的人一样。每次跟外校打球,必然打架,打起架来我又不是对手,十分丢人。所以抢篮板这条路也走不通。最后我另辟蹊径,苦练跳投,终于练成了一手不科学的高命中率中投。到高二时,我在光线良好时正面中短距离无人防守的投篮命中率已经接近100%,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夏天的中午,我一个人在球场上练中投时,常常引起围观。你看见一个人在投篮,连续投了十个都中了,这确实匪夷所思,很引人注目。遗憾的是,这依然不能实战。因为在实战中,首先光线不一定良好——其他不可能那么良好的条件就不唆了。没有那么多机会让你正面中投,实际上我这个水平的球员连拿球的机会都不多,因为我运球总是丢。
我简直对自己绝望了。就在此时,我发现了一件不公平的事情:学校里出现了一个身材跟我差不多的家伙,也只会一手儿中投,然而却能所向披靡。他一上场,立刻欢呼声四起,那场面就跟他已经登上月球表面差不多,就差在对方场地上插一面旗子了。这太可气了。就连放学以后在门口抽烟的学生议论的都是他。他出现了没多久,在我们学校,乃至附近一带打篮球的人中间,就成了江湖传奇。其成名的速度和方式,盖与神雕大侠相仿。
那时候我时常思索这件事。我们的身体素质差不多,而且那孩子看起来比我还要文静一些,显然不是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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