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讲个故事,你可别当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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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讲个故事,你可别当真啊-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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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丈悬崖。后来他就休学了。
那次他可能断了不少骨头,好像脾脏还受了伤。还有比脾脏更容易受伤的内脏吗?总之,他伤了许多地方,唯独没有伤胆。估计要是把他的胆切下来,跟姜维的摆在一起,姜维那个只能算是一块结石。复学前那个暑假,宗大胆儿身体康复,胆儿更大了,探过郊区鬼屋,溜过医院太平间,睡过半夜布满塑胶模特的商场,还曾勇闯大早晨六点在楼下敲锣打鼓扭秧歌的秧歌队,直入人群,劈手躲过一面锣,一把扯断吊绳,当飞盘扔了。这种悍勇行径,我可来不了。
我们的老副校长曾经教诲过宗大胆儿。就是讲话时爱问“大家觉得对哇”那个。她告诉宗大胆儿,胆子大也要有个度,不要到处乱惹祸,你还年轻,很多事情不懂。最后她给归纳了一个“三场不入”,曰刑场、战场、火场。毫无疑问,副校长是一位曲艺爱好者,因为现实生活中早就没有刑场和战场了。胖子打富康司机那次不知道能否勉强算是战场。所以,我们一直觉得,宗大胆儿听了老副校长的教诲,不会惹更大的祸了,没想到虽然没了刑场和战场,但终归还有一种场是可以进的。
这就是去年年底的事儿,毕业都十几年了。宗大胆儿在一家房地产中介公司上班,租房卖楼。他的片儿区在北京郊区的边缘,一次带客人去看房,赶上了一场大火。其实他去的时候火还不怎么大,而且是一楼,里面的人很快就疏散出来了。宗大胆儿只是跟顾客说“今儿估计看不了房了”,就准备回去。这时候出来一个胖子,穿着睡衣,跪在冰天雪地里大哭大号,叫道:“钱!我的钱!”哭了一会儿,要往火场里闯,被街坊拉住了。他转着圈地大喊:“谁帮我,谁能帮我!我给他一半!钱就在马桶那儿,那里有水!”当然没人理他。胖子哭得真切,用脑袋咣咣撞地,指甲在地上挠出血来。“帮帮我,我给一半,给一半啊!厕所里有水啊!”他不停地哭喊着。宗大胆儿闻言,黑眼珠熊熊燃烧起来,对顾客说:对不住,您先回吧。说完就闯进去了。
据围观群众描述,宗大胆儿当时走得很慢,跟没这事儿一样,好像只是路过的。到得切近,突然一拐弯就进去了,谁也没注意,但是没有人敢追上去拉他。等他出来的时候,除了有点儿咳嗽,别无他恙,看情形就跟刚吃完饭从楼里走出来遛弯儿似的,怀里抱着几捆现金,砰砰地扔在胖子面前。他的头发本来就有点儿卷,也看不出来是不是烤了。胖子热泪盈眶,一边鞠躬一边喊:“箱子,小箱子,银色的铝箱子!”宗大胆儿翻了翻眼珠,又进去了。门口两个大爷一左一右地叉住他,大伙儿七嘴八舌地劝。宗大胆儿也不说话,就拿大黑眼珠子瞪人家,瞪谁谁松手。这次进去以后,时间比较长,消防车这时候来了。消防员问:“里面有人吗?”大伙儿说有个小伙子。一个队长模样的指挥人马,进楼的进楼,接龙头的接龙头,安排已毕,又问:“有谁是这家的吗?”胖子举手。队长问:“里头有煤气罐吗?”话音未落,轰然一声巨响,整扇窗户都崩出来了。
宗大胆儿被救出来的时候,人在厕所里,手里抱着马桶的水箱盖儿,已经震碎了。他受了很重的伤,内外兼修,人事不省。据说急救人员跟上来,扒开眼皮一看那对黑眼珠,惊呼道:“我操!”但是一摸脖子,脉搏还跳,又没断气。他如果死了,眼珠子应该献给医学研究。
给宗大胆儿捐钱这件事是黑八组织的。这人脑袋不太好使,朋友又不多,所以进展极慢,两三个月过去了,我愣没去看过他。等黑八组织好几个要好的朋友去他家的时候,已经春暖花开了。路上,黑八跟我说:他父母都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别给说漏了。我说,干吗不告诉他们?黑八说:宗大胆儿醒来的头一句话就是别跟我家里人说。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结果我们到了宗大胆儿家,拿出凑的钱来,宗大胆儿的爸爸连连摇手:不不不,再也不用钱了。我们一听这话,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儿就跪下了。他爸爸又说:现在不缺钱了,安心养伤就行了。我跟黑八面面相觑。黑八这人比较愣,当场问道:之前不是说还要做两三次手术,缺十来万吗?叔,您可别跟我们客气,我们都是好哥们儿。我窘得双手扶额。好在宗大胆儿的爸爸并不在意。
“这事儿挺怪的,唉。”他把茶壶往桌上一放,挠了挠头,“这不头几天吗,来了一个男的,挺胖,南方口音,拿来一个小铝箱子,非得要给东东。让他进来,他也不进。我进去跟东东一说,他就乐了,说东西留下,人送走吧!我就照办了。回头一看那个箱子里,全是一捆儿一捆儿的钱哪!”
真是咄咄怪事。



地铁之王吕连贵
吕连贵这个名字不太好念,有没有?同样的韵脚,“兴盛厚”掌柜的李连贵就没有这么难念。有一次我跟吕连贵说,你这个名字仅次于吕留良,对我们北京人来说难度太大了。吕连贵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我发现他仰着脖在小声地连着念“吕连贵”,念了十几次,果然没有出错。我就不行。吕连贵自己闷头乐了一会儿,又仰头连着念了十次“吕留良”,念到第六次就不知道念的什么玩意儿了。他又做出了一个委屈的表情。他的话很少,但表情很丰富。
据说历史上的吕留良,中年早衰,头发胡子都是花白的,牙齿也掉得差不多了。吕连贵这点跟吕留良很像,他的头发也是花白的。他在地铁里抱着吉他摇头晃脑地唱歌,头发在灯下一晃一晃的,银光闪闪,还挺好看。后来我问了问,据说要染成他那个效果需要两千多块钱,他绝对没有这个闲钱,一定是天生的。他还缺一颗牙。据说那原本是一颗锋利的虎牙,被打掉的时候差点儿顺道把嘴唇戳穿了,结果长了一个病程长达三个月的口疮,苦不堪言。有关这颗牙,是有一些事要讲,不久我们就会说到。
吕连贵现在已经不在地铁里唱歌了。起先他在地铁里唱歌,那是出于无奈,并且也有几分天注定。如果不是在地铁里遇见了贵人,吕连贵也过不上舒服日子。后来他在酒吧里唱歌,而且不是天天唱,一个星期只需要唱三场。如果天天唱,当然能挣两倍的钱,但是他不乐意。他愿意用剩下的时间睡觉、练琴、做饭给自己吃。或是一圈圈地坐地铁。我们这种坐办公室的上班族理解不了这种生活。白天不用上班,晚上只需要唱三四个小时的歌,空闲时间还不够多吗?吕连贵对钱不太在意。他有口吃的就得。
现在吕连贵在酒吧圈有了一些名气,他的上一个老板给他起了个花名儿,叫Louis。圈里人都知道有个Louis,以歌路宽广、什么都能唱著称,且唱得极好。那个老板姓马,有一阵子我常去他那儿喝酒,慢慢就认识了。吕连贵也是在那个店里认识的。吕连贵有一手绝活,叫作“看人识歌”:他只要看你一眼,就能准确地判断你的审听情趣,然后弹起你喜欢的歌来。基本上,他以靠近吧台的那几个客人的品味为准,先弹一段前奏。酒吧里乌漆麻黑的,也看不清脸,不知道他根据什么判断出你喜欢还是不喜欢——有时候弹完前奏,就像水流改道一样无比自然地换上一首,不熟的话根本听不出来。有时候就继续弹下去。
他这个看人识歌太绝了,简直是超自然现象。那家酒吧开着的时候,我总是一个人去,一直坐在吧台尽头最靠近唱台的地方,头顶上恰好有一盏小小的射灯。吕连贵第一次来唱歌时,老板把酒递给我,说:“今天这个歌手厉害。你听听!”然后吕连贵就慢悠悠地坐在那把高高的椅子上,调了调琴,然后抬头看了看我。他头上也有一盏射灯,灯光昏黄,感觉颇像是一大群快要死了的萤火虫聚在一起所发出来的。灯光把他的银发照成了金色的,他的吉他也是金色的,琴弦闪着金光。我已经忘了我那天穿的什么,总之他看了我一会儿,就弹起一首《快要枯竭的水》(Water Runs Dry,Boyz Ⅱ Men的一首歌曲)的前奏来。我猛地抬起头,一口酒差点儿没把我呛死。这不光是因为这是我当时最喜欢的歌。我从没有听过用吉他弹的这首歌,它的伴奏本来是像流水一样低沉柔顺的小提琴。可怕的是,吕连贵的琴声里还伴着一种像远处的滴水声一样的打击乐。这一段前奏听得我都要疯了。他一个人弹琴,听起来简直像是一支简单的小乐队在演奏。这支乐队一定已经合作了一辈子——就是那种即便船要沉了也能默契和谐地演奏,并在间奏时互道永别的乐队。间奏的最后一个小节里,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好像笑了笑,又好像没笑,接着他开始唱歌了。
他的嗓音没什么特殊的。但是他的演唱技巧无比纯熟,情绪温和饱满,像在讲一个每天晚上都要给爱人讲一遍的故事,不厌其烦,娓娓道来。当然,我不是要表达我爱上了这小子的意思。他的演唱里有着丰富的情感,并且能够把细小的转音用得炉火纯青,就像你在春天的晚上骑车出去遛胡同,在每一个熟悉的转角拐弯,没有犹豫,也不必担心。一曲终了,我不由自主地站起身,鼓起掌来。酒吧里的外国人都像服用了某种违禁药物一样尖叫起来。他们这么一叫我才想到,眼前这个白头发的小伙子是我见过的英文发音最棒的酒吧歌手,比我以前遇到的菲律宾歌手强多了。
在我后来听过的无数次演出里,吕连贵唱过中文歌、英文歌、日文歌,没有歌词的歌——也不能说没有歌词,那歌词都是些中国人听不懂外国人听不明白的,据说这叫自由爵士什么的。我在店里时,他唱的歌总能得我欢心,要不是因为我是个穷鬼,简直想包养他。而且,他每次唱的歌都不一样。最多的是Boyz Ⅱ Men(美国著名R&B演唱组合)和同时代歌手的歌,也有更老的,比如埃里克·克拉普顿(Eric Clapton),英国音乐人、弗兰克·西纳特拉(Frank Sinatra),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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