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叹- 第103部分

　　　　“我……”江娴嗫嚅。

　　　　我不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抬手慢条斯理的梳弄了一下额发，不再看她，而是转目看着华凝徐徐又道：“倘使当真是本宫蛇蝎心肠、要害萧妹妹毁了容貌而叫其失宠，那做甚又巴巴的拆穿这伎俩，我这不是自己在给自己找不痛快么！委实很没道理。”

　　　　江娴面上的神色开始沉淀，那脸色也一阵白一阵青的流转变动、很没收束。我知道，她是被我这话给逼仄着到了一个境地，她已经百口莫辩。

　　　　萧华凝垂了眼睑，面上一阵黯淡颜色。她依旧不开口吐言，想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对，这样的境地，她又能说什么？她能做的只有默默看着、静静等着我们给她一个结论了！

　　　　江娴抬目，我的目波便与她对视一处。她黑白分明的眼睑中有波光动一动，对上的是我这一双染就了威仪肃穆的眸。

　　　　“妾身没有旁的意思。”江娴的心念似乎做了新一轮的兜转，她改变了方才的道路，不再坚持这香囊是我送给她的，“只是，当真想不起来是何时填入了这药性相克的香花。”她这样道。

　　　　我继续摆出了严厉的阵仗，要把这出戏唱完唱落幕：“怎么，要本宫把这香囊交给太医署来验验么！”我一顿声色，眯了眸子重新审视着江娴，“甄舞涓你最好承认了，这样还能听你说说其中的原委、知晓了个中的缘由……莫不然的，到时候太医一验证出成份来，本宫可为你兜不住这事儿！”落言时敛去了几许严厉，变作了些微贴己。

　　　　江娴吃了瘪，但她没有糊涂。她听出了我这话里是什么意思，停滞须臾，娥眉重新一垂、只得又开口道：“不是妾身推诿而不愿承认，实不相瞒，这香囊是早先时荣妃娘娘送给妾身的，只是娘娘您贵人多忘事儿，此刻是忘记了？”她不给我开口的机会，紧跟着又道，“而妾身却对这香囊很喜欢，前阵子是在里边儿填充了几味熏香，却不记得是不是跟害我脸上生了红疹子时、所填充的那一批香囊给搞了混？”她面上一急，“此刻既然荣妃娘娘认了出来，那想来是妾身搞混了！这不，原本说要送给珍嫔娘娘一件精巧的小礼，却生就出这样的误会、闹了这样大的笑话！真真是叫妾身无地自容的紧了！唉……”语尽时她微微一叹。

　　　　她这话儿很机变，一席话下来，寥寥数语便阐述清楚了香囊的事情，为她自己圆回了场，且也把这事态潜移默化的淡化。

　　　　闻她这样说，我也叹了口气。我本就不是有心要把江娴怎样怎样，此刻也就不再深究：“你也真是，怎么就这样不小心的？”顺着她的话下了台阶，我蹙眉又道，“既然是误会，方才你早些说清楚了不就没事？何至于叫人在心里头怎样怎样想着，却不是没意思的很！”

　　　　“娘娘教训的是。”江娴机变的接了话，“都八月初的天气了，可气候还是这样燥热不见温度降下来，妾身这阵子以来便总也精神恍惚着，委实不知道自己都在想些什么，居然能够如此不查！”她面目神色流露的恳挚，倘若我不知情况，此刻一定也会信了她的话的，“说来娘娘也是救了妾身。”她一抬眸，“倘若珍嫔娘娘当真因这香囊之故，而面上发了疹子……啧，妾身便是找个地缝儿钻进去都难恕自己之罪！”

　　　　“哧！”这话一落，沉默经久的萧华凝突忽一下启口笑起来，“好了好了，既然是误会，说开了也就是了。”她妙眸流转，面上神色依旧很温柔，似乎半点儿也没有因了方才的事情而心情受到怎样的影响，“人非草木，也不是谁天生下来就是圣贤，谁还没有个失察的时候？”又颔首，“甄妹妹不消过于自责了。”又含笑温温的看一看我。

　　　　“可不是？”我也佯作出云淡风轻的样子来，顺着这话儿敷衍凑趣，对江娴含笑道，“谁也不要叫你找什么地缝儿钻不钻的，倒是回了锦銮宓茗后，把剩下的香囊好好儿查检一番才是正经呢！”这话是在凑趣之余又添叮嘱，不知道的人觉的此心很可感激，但知道的只会觉的好不可笑！

　　　　江娴也不多话，一一的应下。后而我们又被华凝引着进了内室，三个人逐一落座，品茶闲聊不在话下了。
137。＇　卷九　＇…第109回　此夜阑珊爱未央
　　　　与华凝也并未聊多久，这么一路又出去。

　　　　箜玉宫回恩苑里走这一遭，为的也就是使出这一计、把江娴匡入局中。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便不需要多留。

　　　　我和江娴这么相互伴着往回走，因为经历了方才在珍嫔处那一段心照不宣的事情，此刻怎么都觉的这气氛有些沉闷。尴尬是避免不了的了，但又因我不想与她彻底撕破脸，所以还在心里不时苦想着过会子怎么跟她解释一下，把那事情给圆回去。

　　　　但谁知道，江娴她却快我一步！

　　　　“娘娘。”我还不曾完全反应过来，耳畔便听得江娴啭啭的一声唤。心念一收，回眸对上她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她便又道，“妹妹想跟姐姐谈一谈。”

　　　　谈一谈？我心里起了一诧，思量她要跟我谈谈方才的事情。但不知道她到底是要怎样谈，便颔首微微。

　　　　她见我答应下来，也不多兜转，径自抬指牵了我的柔荑，后引着我上了一侧回廊、往了暗影处站定身子。

　　　　“甄舞涓要跟本宫谈什么有趣的事情？”我先开口，笑一笑，眉目微诮。

　　　　“不是有趣的事情，但却是很重要的事情。”江娴顺着我的话锋继续下去，她沉了一下眼波、眼睑微翩，忽然对我开诚布公，“方才回恩苑里的事情，真相是什么，姐姐和我心知肚明。”

　　　　这话茬起的不算突兀，没有出乎我的意料。我心浅动，并不言语。

　　　　她侧首展颜，旋即收住眸波中的一痕笑意，又黯声道：“而姐姐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妹妹心里也是清楚的。”

　　　　我依旧不言。很好，她心里是清楚的，我就怕她心里不很清楚！

　　　　“妹妹不必多言，也不怪姐姐，只想告诉姐姐一句。”她也不执着等待我的回复，一路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于此又一个停顿，似乎在酝酿某种情绪，“姐姐担心妾身与珍嫔走到一起抱成一团……妾身绝无此心，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姐姐不消用这等手段来断绝了我与珍嫔的关系。”这话落的干练，并不刻意扬声，但有笃定自成。

　　　　江娴她的眼睛是会说话的，我就这样看着她，见她这一双眸波转动泠淙，这通往心灵的窗子牵带出了心底深处的一段真意。

　　　　我的心思不妨带的便动一动，与她这样相对而立。良久良久后，慢悠悠的牵动唇角一笑徐徐：“妹妹是聪明人，想来姐姐也不必多说什么了！”

　　　　有微光隔过房檐一层层洒下来，辗转在面上、扑进目色里，人也跟着起了恍惚。

　　　　但随之蹁跹的思绪与情识是决计不能恍惚的！

　　　　江娴闻我这样言语，她的面目一阵动容，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又立须臾，她机变的开口牵唇扬了笑意：“姐姐。”按下话茬她与我道，“您且瞧瞧，今儿这天气，真真是极好的。”

　　　　这便是心照不宣的转过话锋不愿再提及前话了！我一定声色，也笑一笑，与她相携着又下了回廊，继续往锦銮宫走：“是啊，这天气清朗非常，自然是极好的。”

　　　　这件事情，就此也算是过去。而在对萧华凝与江娴之间制造矛盾之后，江娴也给了我一个保证……

　　　　我从前好一阵子都不怎么有过这样的毛病，但在萧华凝重出冷宫之后却落下了这样的病根！即是，一到入夜，我就会变得忧心忡忡、实甚担心！

　　　　我担心皇上会不来锦銮惊鸿，而去了珍嫔的箜玉回恩……

　　　　相比起那些已经对皇上绝望、偶尔承受恩宠便会在心里记挂良久分外感恩的后妃，其实我是最痛苦的！越这样在深宫之中日复一日的度送着无聊生涯、耽醉时日，我就越发现，原来一个女人行走于世真的很柔弱，即便外表再显刚强她也始终是一个女人，有着不可避免的脆弱和易碎。

　　　　而一个女人所能倚仗的、一生一世能使安心的，只能是一个叫你深爱也深深爱你、很可使你放心将身心一切全部交付的男人！

　　　　这是一个女人的悲剧，也其实是最幸运的事情。只是，悲剧也好、幸运也罢，宿命都放在那里，从来就由不得谁人自己选择……

　　　　暮晚后，皇上没有让我失望，他还是来了这惊鸿苑。

　　　　彼时我正一个人呆呆的立在窗前，目光向外没有目的的随意眺望。当他那道挺拔身影步入庭院之后，那一抹灼灼的明黄色先声夺人的撞入眼帘之后，我这芜杂浮荡的心才陡地落了下来！

　　　　皇上是一贯的没有叫人通报，径自迈步进了进深、一把掀起帘子就走进来。

　　　　我已急不可耐的转过了身子去看他。我想去迎一迎他的，但这足步还是停住，莫名的骄傲与过度的矜持叫我就只这么立在当地、而终究没有继续往前走。

　　　　这样与皇上面对面一眼相视，我竟显得有些呆愣了！

　　　　不过皇上没有怪罪我的怠慢，也没有嫌弃我的呆愣：“怎么，朕过来了，你不高兴？”他笑着凑趣我，后似乎氤氲了一叹，“也罢，你不主动迎朕，朕便迎你吧！”单手负后，他阔步向我走来，至了近前时一把抱住我，“琳琅，朕想你……很想你。”这灼热的唇便凑着我的耳垂吻了一下，点水半轻盈，之后便是这低低绵绵的动情之话。

　　　　皇上此刻似乎不太会说情话，这字句并未怎样奢华溢美，但就是很叫人感动，至少我很感动。

　　　　性子又起来，伴着一阵酸涩，隔过倾泻进窗子的如瀑月华，我看定着眼前这个男人、我的夫君：“可是臣妾不想皇上。”心念一动，这些委屈、这个中不能说明的情态俱数跟着涌出来，我牵动唇角徐徐一句，竟恍惚觉的自己是闯入了一个梦境，此刻是在呢喃呓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