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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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壁书- 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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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全家当夜便皆死于非命。”
  言至此,他抬起头看商之,徐徐吐声:“那黑衣男子可是你?”
  “是。”
  “牧人的死――”
  “我的确逃不了干系,”商之言词淡淡,“我若找不到他,他或许还能安稳活几年。”他轻轻阖起双目,唇边笑意尽是苦涩,“他什么也未说,却还是逃不了一死。只是可怜了牧人那两个还不到七岁的孙儿。”
  “何人所为?”
  商之摇头:“至今仍未查到。我第二日赶去时,尸首已不在,帐篷亦被燃为灰烬,唯一得知的线索,便是当日黄昏时分,有人看到一金袍华裘的男子骑着白玉骢徘徊附近,身带异香,面貌俊秀近妖。”
  “金袍华裘?身带异香?”沈伊沉吟,念光闪过,只觉一金袍修俊的身影正自久远的记忆中悠然步出重雾。记忆中,男子俯身注视着他,双目妖娆深邃,如若冰凉的吸石。幼小的沈伊只望了一眼,便觉坠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那样惊惶失措的感觉,如今想来竟也令他心有余悸。
  只不过……那人,那人――该是已死才对?
  沈伊面色一变,额角顿时渗出涔涔冷汗。
  “怎么?你知道是谁?”商之目光敏锐,自看出他的不妥。
  沈伊不堪那锋利如剑的目色,忍不住移开视线。思量良久,方低低出声:“尚,我得离开范阳去雪山一趟。”他拿定注意,才复又回头直视商之,“我想,或许我能寻得雪魂花。”他挑起眉毛,嘻笑如常,却不知哀伤和悲愤早已沉于眸底,再也挥之不去。
  商之望了他片刻,道:“随你。”
  “那范阳这里……”
  “明日朝廷来使是义父,这里的事你无须再担心,”商之瞥了一眼夭绍的阁楼,微微拧眉,“只是夭绍――”
  沈伊道:“带她去云中吧,她该和阿彦在一起,阿彦也需要她。”
  商之闻言怔住,僵立当地。风拂满身,漫长的沉寂中,他忽然感到一缕不知从何而来的冰寒正慢慢侵入骨骸,直透入他的心底。
  “你大概还不知道,阿彦和小夭,早已有了婚约,”沈伊抬首望向夜空,自顾自道,“九年前,谢叔叔送给阿彦月出琴,他的话我至今仍记得清楚:琴在情在,情在心在,心在,人在。他要阿彦一生保护小夭,阿彦应下,只可惜小夭却不知情……”
  说到这,他话语一顿,又觉自己的担心多余,笑了笑,继续道,“不过依她现在对阿彦的感情,即便没有婚约,怕也是陪伴一生一世的执着吧。如今阿彦中毒未解,心结犹在,故意冷落夭绍虽是为了不拖累她,但又何尝不是折磨他自己?往日东山上无忧无虑的欢笑如今尽成悲哀,只能是叹人世无常……”
  他感慨良多,身旁那人却许久不再出声。
  沈伊转目,入眼却是商之瞬间苍白如雪的面庞。
  怔了片刻,他轻轻摇头,行至商之身旁,伸手按住他的肩,温言道:“我离开范阳北上的事暂时不要让夭绍知道,免得她又要跟随。依她的双腿,去雪山那样的地方无疑是送死。还有……夜里风寒,积雪未融,你虽不惧冷,但也不要站得太久。”
  鲜血,刀剑,遍地尸骸……仿佛是在无尽的迷雾中,遥遥望见黑衣刺客执刀而笑,面目狰狞如鬼,而他的身前,青衣如烟,在弥漫的血气下缓缓飘散……
  “阿彦!”夭绍呼喊,自梦中惊醒,一身冷汗。紧紧拥住了锦被,躺在榻上睁大双眼,喘息过后,仍是惊魂未定。梦中的害怕和伤心是那样逼真,让她久久回不到现实。自榻上坐起,痴了半响,找出火石将灯燃亮。
  夜色仍深,她却再无睡意,索性下榻披了貂裘,找出从洛都带出的医书,于灯下细阅。
  四周寂静,夭绍强迫自己定神看书,无奈心底仍有不安隐隐作祟,耳边总回荡起梦中那刺客的狞笑,血腥的场景更是逐渐清晰地浮现于眼前。她甩了甩头,放下书简,推开窗扇。
  冷风拂面而来,冰凉彻骨,终于将她冻得清醒几分。
  梦已远去,她抬头,漫天星华璀璨。
  如此寒夜,整个刺史府早已不见人走动,零星几盏灯笼悬于长廊下,微若萤火的光芒更称得夜色深邃黑暗。风吹得久了,夭绍耐不住寒,待要伸手关窗,目光一落,却又怔住。
  阁楼下的池边,那立于梧桐树下的黑衣宛若冰石筑成,动也不动。夜下他一人独立,如此萧索,而又如此寂寞。夭绍望着他,想要下楼近前,却又觉得他背影刚毅削冷,孤寡太盛,近在眼前,却又分明远在千里之外。她遂收回关窗的手,站在阁里,静静相望。
  不知多久,当夭绍疑似自己也将被冻成冰石时,终于见他身子轻轻一动,转过头来。
  相距并不甚远,也不甚近,恰瞧得清彼此的容貌,眸光相对。
  枯叶积雪,池水冰封,连他看过来的目光,也似渐渐被寒风凝结。以那样透凉的眼神望入她的眼眸,冷漠得好似从未相识,从未相知。夭绍扶着窗棂的手微微颤抖,见他回头,她唇边本带着浅浅的笑意,此刻却感觉有什么冰凉刺骨的情绪正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让她再也笑不出的难受。
  他望了她许久,终于一低眉,垂手拿起腰间的玉笛,靠近唇边。
  笛声悠扬,听入夭绍的耳中,再熟悉不过。与怒江上她吹奏的曲子一般,这也是他年少时所谱,本是缠绵婉转的曲子,而这一刻他吹来,却是悲凉得让人心碎魂伤的凄然。
  他静静吹奏,她静静听罢。笛声停歇时,她不知为何已是泪流满面。
  商之再望了她一眼,转过身,飘然离去。他走得迅疾,如逝去的清风,夭绍无法挽留,默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好似望着隔世的烟尘。
  有些事情,不必言明。冰雪聪慧之下,所被蒙蔽的,不过是逃避的心。无论是现在的他,还是原先的她。
  翌日一早煦阳和丽,沈伊不顾夭绍一夜未睡好的疲惫,领她游逛范阳城。夭绍心事重重,一路寡言少语,木然望着马车外繁华的街市,精神困乏。沈伊岂是能忍寂寞的人,在一旁百般讨好,花样频出,夭绍不忍败他兴致,偶尔亦回头笑笑,与他搭讪几句。
  时过正午,两人在城中采衣楼用膳。
  范阳城胡人甚多,民风豪放。此处的采衣楼也一反他处宁静雅致之风,并无丝竹之音。胡乐胡舞,取悦诸客。
  沈伊挑了窗边桌案,与夭绍坐下。
  旁边一桌的客人皆衣着不凡,卷发长髯,眼眸碧翠,一看便是胡人。几人正握槊而戏,气氛颇为欢腾。沈伊不时探头观望局势,夭绍靠着墙壁,侧首望着外面的街道。一抹玉蓝身影忽然出现于视线内,夭绍怔了怔,轻轻一笑:“是她。”
  “嗯,何人?”沈伊闻声回眸。
  “认错了。无事。”夭绍声色不动,端起仆役送来的茶汤轻抿。
  沈伊眺眸望去,目色深了深。
  夭绍喝过茶,再回头时,却见那玉蓝身影已近在眼前,正站在采衣楼外,仰头看着匾额。
  轻纱半遮住了那女子的容颜,唯见她目光幽凉,分外惆怅。女子回过头,看见于窗旁而坐的夭绍,不禁一愣。夭绍微微颔首,那女子亦轻轻点了点头,倒似相逢的旧友般,打量了彼此片刻,各自掉开目光。
  仆役送上酒菜,夭绍执箸,对面的沈伊却久久不动。抬眸一看,却见他正望着那蓝衣女子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伊哥哥!”夭绍高声唤道。
  沈伊回过神,遮掩一笑:“天色明媚,我看得入神了。”
  “是么?”夭绍挑挑眉,也不点破,自给他斟酒。
  沈伊心神不定地拿起酒杯,思绪仍流连在方才那女子腰间系着的一柄弯刀上。刀鞘上雕着的那朵金丝兰神韵风雅,分明是沈氏信物――
  看来我要寻的人已经有了方向,他微笑,举杯饮尽。
  两人回到刺史府时,身为朝廷特使的慕容虔已至。沈伊与夭绍在偏厅行过晚辈之礼,慕容虔瞥着一身男装的夭绍,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道:“你竟私留北朝未回,被人发现,两朝又生风波。”
  夭绍垂了垂头,轻声道:“婆婆来信说,已写密信呈北朝陛下为我说明了此事。”
  “是麽?”慕容虔一怔,又道,“那也不该跑到北疆来,如此任性。”
  夭绍点头:“是,夭绍知错。”言罢送上一杯茶,微笑:“伯父别生气。”
  未料她这般恭顺,慕容虔本是正满肚火气,此刻竟被一股柔力压住,再也发作不得。喝过茶,他转而盯了商之一眼,拂衣转身:“我与三州刺史说话,晚间用膳时再回来。”
  “是。”商之三人垂首,恭恭敬敬地将慕容虔送出。
  待慕容虔身影不见,沈伊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慕容伯父这是怎么了?火气竟如此大?”
  商之轻喟:“能有何事?无非问罪我私下隐瞒华伯父被押送柔然的事。”
  “他知道了?”沈伊恍然,转过头问商之,“那你与他已谈过了?何时回云中?”
  “明日,”商之转身坐于书案后,道,“方才接到阿彦的来信,草原风雪散去,战事逼近,不能再在范阳耽搁。”
  沈伊算了算日子:“明日正是三十一,后日乃三元之日,如此一来,你们不是得在路上渡过新旧之年了。”
  商之不置可否,冷淡的神色显然表明对他此事的无动于衷。
  沈伊横了他一眼,故作叹息:“就是又辛苦小夭了。”
  商之闻言抬眸,看了看夭绍,在她回望过来时,又将目光淡淡移开,阅览手中帛书。
  “这话是什么意思?”夭绍疑惑。
  沈伊道:“明日你随尚一起回云中如何?虽然我们说好三月去雪山,不过时间还长,何况阿彦也在云中,你不想他麽?”
  “想的。”夭绍想起夜里的梦,自然而然点头。待话一落,心中忽有什么轻轻碎响,似是灵犀触动,昨夜的事她至此时方依稀明白出几分,猛地回眸望向商之。
  商之眉梢微扬,唇边竟浮出一丝笑意,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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