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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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壁书- 第1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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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阮靳恍悟过来,连连点头,意味深长地笑,“却是我糊涂了。美人与酒,自是戒除不了的毒药,睿智如阿彦,也是不可避免啊。”
  疯言疯语。偃真横他一眼,将马牵走。
  日暮时分,郗彦才处理完江陵城中诸事,驰马出了贺阳侯府,径至城东采衣楼前。暗淡天色下,眼前所望,门垣残旧,亭阁破败,景象一片萧索。早知殷桓查封了荆州各地云阁,却不知是这样洗劫一空的蛮横。郗彦冷冷一笑,在楼前静立了一刻,才飞身飘至楼顶,望向楼后庄园。
  此刻正是灯火初上时分,庄园里却草木森森,一片光影暗淡。他默然等待半日,不见园中动静,正待离去时,眸光一瞥,却见竹林后有晕黄的烛光慢慢渗出。
  不假思索,黑绫大氅掠过黑夜,人已步至林边。
  竹林后是一碧浅湖,园中虽久无人打理,此汪湖水却未干枯,水泽青幽,绿柳横波,夜下飞动着几只萤虫。湖畔小屋门扇半开着,灯火微燃。郗彦行至门边,望见屋中正北摆着一方长案,案上供奉着法相庄严的佛祖。那紫衣少女便虔诚地跪在案前,双手合十,面容平静,嘴中在轻轻祷告。
  她说着什么他听不清,亦不想听清,只上前将她拉起,静静望住她的面庞。
  “阿彦?”她惊讶回眸,在一时的愕然中疑似幻觉,伸手摸了摸阴沉的头盔下那人的脸,愣过片刻,才终于微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在此处?”
  郗彦不语,视线流转在她眉眼间,凝视深深。烛光下少女面容姣美,笑颜盈然的背后,浑然还是往日那缕清澈的灵魂。他看了她良久,轻轻松了口气。
  “除了此处,你还能去哪里?”他无奈低叹,伸出手臂,将她抱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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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锁甲抵着脸颊,隐隐生疼。夭绍自别后初逢的欢喜中缓过神来,低下头,正望到他雪白甲衣上的斑斑血红,忍不住问道:“你从洞庭兼程赶来,此刻甲衣也未换,是不是还不曾休息片刻?”
  郗彦道:“不必担心,我精神尚好。”松了双臂,想将她放开,不料那环在腰上的细软胳膊却紧了紧。郗彦握住她的手,笑道:“还要这样站着?我虽不累,却也想坐下喝口茶。”
  他说话时,有冰凉的气息拂面而至。满室纯净祥和的檀香早不再纯粹,自他衣襟上散发的清冽酒香这一刻愈发清晰起来。夭绍依偎在他肩头,怔忡片刻,慢慢将手缩回。
  “甲衣脏了,先换下吧。”她抬头微笑,轻轻取下他的头盔,为他除去锁甲。转过身,再点燃两盏灯,自一旁的包裹中翻出一件淡青长袍,让郗彦穿上。
  室内光线亮堂不少,郗彦转顾左右,这才看清屋中陈设不过两三小案,数块灰毡,角落里安放着一张古旧长榻,其上铺着素色锦衾。里里外外,虽则简陋,却被人打扫得一尘不染,干净得很。
  “你收拾的?”郗彦倒也不觉讶异,于案边落座,“为何独居于此?七郎处处寻你不到,已着急了一整日。”
  “找不到就干着急?”夭绍坐在他身边,笑叹道,“那是他笨。”说话时已盛了一盏茶汤,递给郗彦,这才解释缘由:“江陵城经此大变,到处兵荒马乱的,贺阳侯府更有将士进进出出,不得一刻清静,实在不比这里好。何况我也并非独居,酉时前师父还住在隔壁,不过刚刚离开了,这才剩我一人。”
  “沈少孤?”郗彦沉默了一下,烛影投在他冰玉般的面庞上,神色不复先前温和,淡淡道,“七郎说昨夜在你身边见到一金袍男子,果然是他。”
  夭绍道:“我当日为你送行时遇见师父,叙聊未久,便又分别。而后我南下找你,并不知他一路尾随。直到昨夜夺江陵时,他现身援手,我也才知晓。”
  言至此处,她想起什么,面上露出惭色,歉疚道:“阿彦,我此番擅自看了云阁密信,妄自调动七郎的兵马,还自作主张潜入贺阳侯府窃盗兵符……本是想为你分担,却不知自己实在怯懦无能。昨夜事到关键时,我竟畏缩不前。若非师父在旁,只怕我要给你捅个大窟窿,白折了七郎的兵马,白费了韩瑞一番苦心了。”
  “你原来也懂得是任性妄为,”郗彦扬唇浅浅一笑,语重心长地道,“战场上诸事莫测,你再聪慧也只是一人之力,此番有惊无险,实属天幸。况且妄动兵权触犯大忌,传入朝廷必然又是一场风波,今后不可再为。”
  回想昨夜种种,血雨腥风下的残酷杀戮实无可恋。夭绍乖乖点头:“我今后断不会再插手战事。”
  郗彦又是一笑,慢悠悠道:“不过这次能夺下江陵,你的确居功至伟。”
  “你不要取笑我,”夭绍脸红了红,“我不过自作聪明,你原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没有给你添太大的麻烦,你该庆幸这个。”
  郗彦笑笑不言,低头饮茶。夭绍看着他,忽挪动双膝凑过去一些,柔声道:“其实细论起来,韩瑞才是功不可没。是他事先设计让殷夫人将江陵城中的粮草辎重等运至景城,由此分散了兵力。前日我潜入江陵,和他商讨如何调离殷夫人时,也是他想到袁禁有勇乏谋,且昔日曾为他父亲韩奕的部属,由他向袁禁献计,必能事半功倍。而后战局果然如此,殷夫人与袁禁齐力攻打房城外的北府兵,七郎这才能寻得空隙悄悄绕道江陵,与我里应外合。”
  郗彦声色不动:“韩瑞确是功不可没。不过--”他指尖轻抚茶盏,转顾夭绍,“你肯为他说这么多,想必还有后话。”
  “是,”夭绍轻轻道,“韩瑞有一事相求。”
  郗彦道:“勿伤殷湘?”
  夭绍忙点头:“是。我已代你答应了。”她目不转睛看着郗彦,想要望清他这一刻的神色转变。然烛光下茶雾氤氲蒸腾,却映得他面容朦胧难辨。
  当他放下茶盏时,容色温润依旧。
  “九年前,殷湘不到十岁,旧事与她毫无干系。但可惜殷桓罪孽如此,必是坐诛满门的结局。就算你我能求得朝廷网开一面,以殷湘刚烈的性格,怕也难苟活于世。”斟词酌句地道来,无波无澜。他声音如此清淡,融在这寂静的夜色中,连那隐隐含带的一分悲悯之意,也显得莫名且不可寻。
  夭绍默然,良久,才低声叹了口气:“我也料到了……那时我答应韩瑞,私心只想让你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郗彦咀嚼这四个字,忽而一笑,看了眼长案上的佛祖,“你原来就是为此,才跪在佛前为我赎罪么?”
  “倒不是赎罪,”夭绍摇摇头,“世上很多事情,对错难分,不得已而为之,已是万分无奈,更莫谈罪与恶的惩处。”她抚摸手腕上的佛珠,颇为落寞地道:“我只想求个心安理得,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
  她脸上有难以抹灭的伤愁,郗彦心弦微震,望着她眸眼深处无措的挣扎和茫然,生平第一次,竟为逝去九年的阴冷无情、弥天杀戮漫生悔意。他苦笑,走到如今,又岂能后退,只能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微笑道:“如此,只能辛苦你了。”
  夭绍抿起红唇,亦笑了一笑,说:“不辛苦。”抽出手,起身离案:“我随身带了药,现在就去熬,你喝了药再睡。”
  “且慢,”郗彦道,“我还有一事问你。”
  夭绍心如明镜,问道:“事关师父?”
  郗彦颔首,缓缓道:“北朝大乱,鲜卑铁骑正和乌桓人争战中原,塞外诸部势力蠢蠢欲动,北柔然断难独善其外。沈少孤为何能如此清闲,千里迢迢地南下江左?”
  “自是来者不善,图谋不轨,”夭绍笑了笑,道,“师父此行专为找你,说有事相商。不过傍晚他收到一封飞鸽传书,却匆匆离开了。”
  郗彦皱眉:“未有留言?”
  “他只说若无意外,一个月后与我邺都再见,”夭绍见郗彦面露疑色,不由道,“我也奇怪呢,一个月后我们能回邺都么?他又去邺都做什么?”
  郗彦目光沉静,想了一刻,淡淡笑道:“若无意外,一月后你我已在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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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郗彦宁神打坐,夭绍在案边燃了艾香驱蚊,掩上门,便去后园熬药。半个时辰后端了碗回来,人刚至湖畔,就见小屋门扇大敞,晕黄的灯光溢出来,直铺洒到她脚下。她皱眉抬头,听见小屋内有人笑声放纵,正戏谑道:“听义桓兄说你马不停蹄进城会佳人,我还以为是在殷桓侯府的雕梁画栋间情意绵绵,却不料是在这片寸草不生的废墟。阿彦啊阿彦,你果非常人!”
  这声音放荡不羁得厉害,实在是熟悉过甚,夭绍眼眸一亮,大喜,忙施展轻功掠入室内,放下药碗,朝侧案后的白衣男子走去,笑道:“伊哥哥!”
  紫衣飘洒而至,惊如闪电,下一瞬间却幻化为眼前的清丽笑靥。沈伊怔了一怔,迅速反应过来,也是欢喜无限道:“小夭!”起身便朝夭绍扑过去,欲熊抱一番,不料那女子脚步微移,灵活闪开身,任他朝门框撞去。
  额角离门框寸毫之际,沈伊生生收脚,转身瞪着那灯火下笑意嫣然的少女,佯作愠怒:“我千辛万苦地赶来,你就这样戏弄我?”
  夭绍还未言语,与沈伊同来、此刻正静静站在郗彦身边的偃真冷冷提醒道:“沈公子,非礼勿为。”
  “非礼?”沈伊正色板起脸,“我与小夭的交情比你家少主与她还要深厚。他若从此不碰夭绍,我便也不碰。”
  夭绍面色顿时一寒,轻斥道:“伊哥哥胡说什么呢!”
  “你、你……”偃真则指着沈伊,手指发颤。他断未想到,此人背负着“盛德日新”的名声,德行竟如此不堪。人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也是所向无敌了。
  独郗彦镇定无比,一面看着沈伊带来的圣谕,一面头也不抬道:“她是我的未婚妻子,你今后离她三丈,不可妄近一步。”
  沈伊闻言愣住,夭绍也从未听郗彦对旁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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