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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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壁书- 第1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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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便在方才云濛离开前庭来找郗彦的一刻,贺兰柬收到第二封斥候急报。阿那纥在柔然女帝的营中逗留不过半个时辰,寅时就回到柯伦河北岸的营寨。卯时三刻,下令拔营退后二十里。前方斥候诧异于敌军举动,潜入深山登高远眺,方才发觉,阿那纥亲提一支骑兵,已在夜色下悄然疾往西北。行踪诡秘,且率众而去的军队不下万人,斥候难辨他的意图,忙急信报与云中知晓。
  兵戈相对,相鏖数日,如今却忽然退避二十里,且兵进西北,贺兰柬未曾多思,便知柔然人想要绕过赤岩山,自青鹘草原背袭云中。若当真让柔然人此计得逞,云中城将被两面合围,到时鲜卑军队前无去路、后无退路,据城而战,行动受限,兼之兵力悬殊,如此,唯余死路一条。
  “绝不能让阿那纥安过青鹘草原,”贺兰柬望着地图道,“柔然此次行军,需绕过赤岩山、岐原山两大山脉,赶至青鹘草原,最快也需一天一夜。如今我军兵寡,对阿那纥此行唯有智得,不可力敌,以免损伤过多,更免大挫士气。”
  独孤尚道:“若要智得,唯有出其不意,于半途埋伏偷袭。”他沉吟一刻,自地图上收回目光,看向贺兰柬:“柬叔一向对漠北地势了然于胸,应该知道阿那纥西进的路上,何处地势易藏伏兵。”
  贺兰柬想了想,道:“岐原山硖石涧。”
  独孤尚点点头:“我这便回军营,让轩领石勒、狼跋率军去岐原山半途拦截。”
  贺兰柬疑惑:“少主为何不亲自去?”
  “我另有要去的地方。”独孤尚站起身,待要走时,室中一直沉默的郗彦亦起身相随,清风一般,淡然安静,行在他身侧。
  “阿彦,”独孤尚无奈止步,双眉微皱,“我是要去军营。你伤势未好,不可操劳,留在王府歇着。”
  郗彦神色淡冷,双眸盯着他,忽然一笑。
  “你的伤也未好,你留下。”他张了张唇,无声道。
  独孤尚脸色微变,郗彦将捏在手里的藤纸递给他,不由他再劝阻,转过身,先他一步出府。跃上坐骑,扬鞭甩下。阳光下青衣淡渺,翩然如惊鸿远去。
  独孤尚垂眸,望见纸上的字,一时愣住。
  “那药能致命,不可依赖。昨夜你必不曾合眼,若现在再不休憩,晚上奇袭敌营何人能领军?先休息一日,军中诸事我会为你安排妥当。”
  暮色潇潇,独孤尚立于梅林间望着远处的古旧庭院,晚霞下蔷薇色泽鲜丽,微风中花朵轻颤,翩跹艳美,透着无尽的诱惑。
  他咬着牙,手指紧紧攥住身旁树枝。胸间隐痛,全身乏力,还有脑海中愈发叫嚣疯狂的急躁和焦灼,都在蛊惑着他、促使着他,令他茫乱,令他不由自主地便想着,再度跨入那座庭院里,吞下那粒药丸。
  他竭力忍耐,想要决绝转身。然而刚动一动,便觉周身筋脉间已渐渐生出无数嗜血的幼虫,钻入他的骨髓,吞噬他的血液,仿佛灵魂正坠入无尽的深渊,折磨着他不断颤抖。
  罢了吧。
  他想起在桑乾听闻血染马邑时的悲伤,想起雁门城楼上得知父母双亡时的绝望,想起得知云憬逝去的不忍,想起夭绍至今未醒的心怜,诸感交杂,几欲疯狂,手指狠狠一握,折断的枝木刺入他的掌心,鲜血淋漓。
  痛楚之下狂乱不减,反而更深。他再也控制不住,闯入庭院,走入池馆取下琉璃瓶,倒出药丸。
  “最后一次。”他在迷乱中恨恨咬牙,隐生的一抹懊恼沉没于翻涌而至的欲望下,张口吞下药丸,靠着墙壁,不断喘息。
  “你吃什么?”高大的人影伫在门外,一贯悲悯的声音在灼心的忧虑下不再纯净,红尘喜怒杂于其间,再也无法淡然。
  “师父?”独孤尚望着暮霭下飘然而至的雪白僧袍,微有讶异。一时气息未稳,只努力忍着眼前渐生的晕眩,口齿不清道:“你……何时回来的?”话音落下,胸前却突然一阵火燎般的疼痛,支撑不住,身子倚着墙壁渐渐滑倒。
  “善哉。”竺深轻轻而叹,将他抱起,疾步赶往前庭。
  贺兰柬正在堂上等独孤尚同去军营,见到竺深带着他这般到来,怔在当地。竺深望见他,脚下亦是一滞。两人目光相对,电光火石间,往事瞬间明了。贺兰柬下意识按住胸前的伤口,笑了笑:“总算和大师再见面了。”
  竺深目光低垂,不言其他,只将独孤尚放在榻上,吩咐贺兰柬:“他吃了寒食散,快取温酒来。”
  “什么!”贺兰柬凛然一惊,望着陷入昏迷、脸色通红的独孤尚,愣了片刻,才重重一跺脚,转身急急离去。不一刻,捧着温酒回来,灌入独孤尚口中,等他面色渐冷,方才透出口气。
  “他怎么会沉迷上那害人的东西?”
  竺深松开独孤尚的手腕,轻轻叹了口气:“想是为谁疗伤,尚儿运力过甚,筋脉皆损,一时半刻恢复不了,当前鲜卑诸事又这般紧急,只能用此下策了。”
  贺兰柬忧心忡忡:“可我听说,但凡吃了这种药散的人,大多戒不了。”
  竺深沉默,良久方才开口:“他不是常人,他能做到。”
  此言过后,堂上一时沉寂。竺深站起身,面对贺兰柬,才要开口,贺兰柬已道:“大师道法精深,必超然尘世外,牵挂纠葛、悲欢离合,都是我们凡人的事,与你并无干系。”
  竺深容色祥静,望着他片刻,轻轻颔首,不再多说,背负起独孤尚,自去内庭。
  独孤尚如今昏沉不醒,深夜偷袭敌营再无合适领将。贺兰柬唯恐郗彦独在军营难以应对,带着贺兰无忧正要出府赶往军营,却见东北方向灯火忽盛,夜风掠过耳侧,隐隐传来铁甲铮铮、刀剑铿锵之音,不需仔细辨觉,便知是兵动的阵势。
  贺兰柬念光飞转,惊出一额冷汗,忙骑上马背,疾往城外。
  翻越过一座矮丘,暗夜下视线逐渐开朗纵阔。苍原间劲风冲背,吹得他病弱的身躯如枯草飘摇。他勒紧缰绳,望着远处草原上铺天盖地、红烟撩腾的火束,僵愣好一会,等恍过神时,却也正是魂飞魄散虚软之际。
  “叔父……”贺兰无忧从未见过这般阵仗,只觉夜下冷月无声,正衬着那些杀气腾腾、潮流般淌过柯伦水的铁甲寒光是怎样地狰狞可怖。他紧随贺兰柬身侧,颤声道:“叔父,这么多、这么多柔然人,怎么办……”
  贺兰柬闭目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定心神,待要赶往营中,前方一骑飞冲而来,至他身前停下,马上士兵气喘吁吁道:“贺兰将军,柔然大举来袭,拓拔少将军方才飞鹰传信回来,说岐原山下并未等到阿那纥。”
  调虎离山之计!贺兰柬恨得舌根啖腥,想起拓拔轩前往岐原山截断阿那纥乃是自己的主意,胸口更似被闷锤重击,心头一恸,张口便吐出鲜血来。
  “叔父!”无忧惊恐叫道。
  “没事,”贺兰柬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低声道,“你速回城中,让乞伏族老禁闭城门。再击鼓敲钟,齐结城中所有族人,各持利器严阵以待。”言罢也不顾原地兜转着马的贺兰无忧听没听清,挥下马鞭,与那位士兵迅速赶往军营。
  贺兰柬至营前才发现,军中将士并未出现自己想象中的慌乱。除却拓拔轩带走的一万骑兵外,剩余的两万将士从容进出营寨,正有条不紊地布署防线。
  他心绪微缓,爬下马背,抽身走到哨台,登高细察地势。
  夜空清冷的月色已被连绵百里的火光曛得微红,光亮洒照下来,似罩着一层雾般,说不出的氤氲朦胧。
  贺兰柬左顾右望,正沉思对策,忽闻三十里外猛然呼喝声大作,厮杀声骤然激烈起来。他吓了一跳,放眼望过去,不禁暗中诧舌。时隔一日而已,柯伦河南岸竟凭空多出三道长达数百丈、纵深数尺的沟壑,营中精锐的弓箭手亦分成三拨,于沟壑间静静埋伏着。等先行淌过水的柔然武士闯至两百步内,便高举弓弦,箭如泼雨,密密麻麻射往敌人的铠甲。
  暗夜里箭簇燃火,借着风势射过去,即便不能射穿柔然人的铠甲,那些火星跌落时却能触及铠甲下的衣袍燃烧起来,烫得柔然将士惨呼连连,阵形大乱。纵有骑兵在密集的箭雨下穿过的,冲至沟壑前,亦被早已备好、两端紧紧拉扯的铁链勾绊在地,等他挣扎着起身,冷箭难防,已入脖颈。
  柔然将领想必也未料到鲜卑人是这样严密谨慎的提防,一时被火箭阻拦于半途,再也没有先行冲越河流的嚣张气焰。
  贺兰柬提在心头的一口气慢慢沉回肺腑,转过身下了哨台,疾步走往中军行辕。
  “彦公子!”他撩开帐帘,大步走至帅案后撑额沉思的少年面前,双膝一曲,跪在他的面前,“此次危机都是我贺兰柬疏忽所致,若非彦公子防守得当,鲜卑一朝灭亡,我纵死千百次,也难赎罪孽!”
  郗彦忙将他扶起,摇了摇头。他张口无声,目中一暗,沉寂霎那,才侧身取过笔,在案上写道:“沟壑之事乃尚在军中留下的军令,今早我至军营,想着若他今夜奇袭敌营回来,半途无掩护,怕是危险,所以才让将士们赶着挖掘出三道沟壑。”笔端顿了顿,又写道,“只是不想人算不如天算,柔然人用的是暗渡陈仓的计策。柬叔也不必过于自责,我已让轩领兵从岐原山径入赤岩山脉,只要我们能支撑到明日凌晨,轩必可自后方杀到解围。”
  “明日凌晨?”贺兰柬想着柯伦河北岸绵延不绝的铁骑,微微叹了口气。
  郗彦自也知道两军悬殊下的艰难,沉默片刻,又行书问道:“尚呢?”
  “少主他……”贺兰柬欲言又止,面容苦涩,半晌方轻轻出声,“他误食了药散,此刻正昏迷着。”
  郗彦眸色微沉,僵立了一会,慢慢将笔放下,转身入了里帐。贺兰柬虽奇怪他的举止,却也没有多问,见书案上有一封密函尚未开启,拿在手里正要打开,帐帘却猛地被人掀开。
  “少主!”钟晔不管不顾地闯入帐中,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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