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薄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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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薄幸- 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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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说身子不好,畏寒,说去南方过冬,说来年春天就会回来了……可是都是在撒谎!她走了,就没再回来了……我求父亲,求父亲带我去看娘亲,父亲答应我,说年末、年末就去,去跟娘亲一起过岁,一起等来年……”
  凌夫人是死于肺痨。料想“过冬”的说法,只是慕庄搪塞慕子衿的,怕他闹。不料病来山倒,凌夫人没能挨过今冬。薄媚叹息一声,将涕泪横肆却始终站得笔直的慕子衿揽入怀中。一把瘦弱的小骨头,握在手里,叫人心疼。
  “你们都不管我,都不要我!走了,就不再回来——”
  “阿巾,你看,我在这里啊,媚媚在这里。媚媚不食言,回来看你了——”
  风雪呼号,寒意穿堂。本想送他回房间去,他却不肯挪动一步。听侍从说,世子已经半个月没有离开过灵堂了,整夜整夜跪在母亲灵前,不哭不闹,不言不语,像个丢了魂儿的人似的,怪吓人的,慕侯也颇为他担忧。幸亏公主殿下来了,世子才又活了过来。
  于是就这样紧紧拥着他,背身替他挡风挡雪。直到夜半,他泪流尽了,缩在她的怀里,疲惫睡去……那安详的眉目,稚嫩的面庞,未冷的泪珠……越看,越叫人惆怅。
  人世间啊,到底有多少爱恨嗔痴,生死别离。非叫每一个人都尝遍了,肝肠寸断,心灰意冷,命运的轮盘翻转沉浮,不知让谁人看得过罢了瘾,方才痛快。
  遣人轻手轻脚将世子抱回房去,方要起身,却觉手脚都麻了,动不了。一抬眼,门外风雪中,一人青衣红伞,立雪望她。
  

  ☆、尔虞我诈

  (第六十八章)
  “别来……咳咳——”薄媚本想说句“别来无恙”,结果背上受了风,一口寒痰哽在喉间,话刚说了一半就开始咳嗽。
  守在旁边的延俊、萧长史二人只道薄媚是在警告慕广韵“别过来”,于是赶忙一左一右护在薄媚身前,一人执剑一人执扇,均是虎视眈眈之势。
  慕广韵这才把目光从薄媚移到这两人身上,心想她果然是不同从前了,几月不见,手下都有自己的人了,还是一文一武。方才看她抱着子衿时温柔痛惜的表情,其中还带了点平静的悲哀,就觉得,她好像哪里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了呢……眼神?神情?姿态?动作……好像哪里都一样,又好像哪里都不一样。
  他甚至产生了一个荒唐的想法——倘若当年,当六岁的他失去至亲时,身边也有一个人可以这样陪着他抱着他轻言细语地安慰,说没事了没事了,说我在我在,他会不会与现在不同模样……果然荒唐,轻笑着甩走这些胡思乱想。
  慕广韵走了过去,红伞递与随从收起,迈进门来。
  “喂,说了不让你过来就别过来,别逼我们延侍郎动手啊——”萧长史拦住他叫嚣道。
  薄媚调整半天终于腿不麻了,站起来拨开萧长史,道:“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慕广韵微笑着看她。两人疏离地对面站着,也不行礼也不动作。看了良久,方说:“公主且让让?在下借这灵堂一用。”
  薄媚心想他大概是要拜祭凌夫人,便带了人告辞,下去歇息。安顿好以后,等不及天大亮,便去见了慕庄。慕庄起早,这一点她是知道的,怎么说也当了他几年儿媳。
  慕庄非常恭敬地问薄媚来苍慕所为何事。薄媚说借兵。慕庄立即为难道:“公主你看,自古国丧不战,老夫新丧了夫人,出兵恐怕不吉……”
  “不不不,不是向你借兵马,”薄媚道,“是借兵器。”
  “……兵器?”慕庄困顿了。
  “本来呢,天子有难,天下诸侯国都该出兵相助的。但父皇念及慕侯夫人新丧,特准许苍慕不必出兵,由其他各路诸侯汇集兵马,对付区区北狄,足够了。但,慕侯一向忠君爱民,必会对此深感愧疚,是吧?没关系,慕侯若感念君恩,惭愧不能为天子尽忠,那么就请倾力为乐邑提供精良兵甲武器,以助我军提升兵力,夺取胜利。”
  “这……”本想联合天下大国拒不出兵,坐看乐邑落难薄野颠覆,而后再与群雄争霸。着实没料到乐邑会来这一招。借兵器?上古风俗只说国丧不可出兵,出兵大凶,却没说不可输出兵器。薄媚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是逼他照做,否则便是“不忠”。苍慕从来重“道”,七百年来无论战和,无论侵犯与被侵犯,都要做到“替天行道”,名正言顺,滴水不漏,不落人话柄。
  ……这儿媳……难不成一直低估了她?
  “慕侯……在顾虑什么?苍慕坐拥天下七成铜铁矿,兵器制造技艺天下第一,这是众所周知的。怎么?不舍得吗?还是……”薄媚笑道,“若不肯借,本公主也不强求。只怕堂堂大国这般悭吝说出去不大好听吧?不如这样,乐邑买你的兵器,只是……此番来得匆忙,未带钱财,这样好了,便宜点卖给我们,算个君臣价,我乐邑买你多少武器,就如数还你多少铜铁材。我们在白歌附近不是有两座矿山么,慕侯自己派人去挖就好了。”
  “公主哪里的话,乐邑要用兵器,苍慕自当无偿献上。”慕庄道,“只是不巧,老夫刚刚收回了慕氏不肖子广韵的封地,铜铁矿还未清点,铸兵业也未重新开工,怕是只能先提供一些军中旧器,还请公主不要嫌弃。”
  “无妨,有多少拿多少,越快越好。”薄媚道,“不过……慕广韵犯了什么错?”
  “不忠不肖,不服管教。无非是记恨老夫废了他世子之位,意图自立,与轩丘分庭抗礼。老夫已将他召回,念在父子份上,收回兵权,圈禁一生便罢。”
  “是么?”这对父子……反目了?她不在的日子里,苍慕发生了什么?好像没听说慕广韵跟轩丘打起来了啊……难道慕广韵之前一再扩张领地,接连吞并南渊与于役,就是为此目的?所以他其实很不甘心被慕子衿所取代?看他云淡风轻,还以为他不在意的。
  那么,假若他所做的一切真的只是为夺回苍慕储君之位,或是为与轩丘对立,那是不是就代表,自己险些误会了他的野心?眼下雍门襄的狼子野心肯定是昭然若揭了,但慕庄与慕广韵……为什么无论如何,她看不透。但不管怎样,且让他们内斗。
  正想得出神,外面纷纷乱乱一阵大喊:“着火了着火了——”
  两人俱是一惊。出门看时,西边火光冲天,正是凌夫人灵堂的方向。几乎是当下,莫名心惊肉跳。看慕庄等人大惊失色奔去西边,方才回过神来,心想,慕广韵不是还在灵堂里吗?
  茫茫然跟过去时,刚好看到醉醺醺的慕广韵被从火海里拖了出来,手里抱着酒坛碎片,衣角已经燃了火焰,几乎烧到他的手臂。他却只管人事不省。慕庄望着几成废墟的灵堂,满堂白帛已化灰烬,偶有几段侥幸残存的碎片,也如斑驳的纸片般在气浪中沉沉浮浮。
  慕庄痛心疾首,怒不可遏,夺过救火宫人手里的水桶,一桶冰水浇头泼在了慕广韵身上。衣角火苗熄灭的同时,慕广韵冻得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慕庄又厉声叫人拿来鞭子,气得手都发抖,一鞭一鞭,响彻云霄,落在在慕广韵湿漉漉的身体上,一道道触目血痕。一边抽打,一边痛骂:“孽子!孽子!大逆不道,目无尊长!余今日就打死你这不肖子,告慰薄氏祖先英灵——”
  慕广韵仍醉醺醺伏在地上,几乎一动不动。唯每一鞭落下时可见他肩膀微微抖动,眉头也跳得厉害,其他的反应,一概没有。薄媚起初以为两人只是做戏,虽不知目的何在。但越看,越觉得慕庄下的是狠手,打得慕广韵皮开肉绽也不罢手,一众朝臣宫人,看得都是胆战心惊,却没一个敢站出来劝阻的。
  再打下去,要打死了。
  薄媚又看了一看。
  慕广韵气息奄奄。
  薄媚又看了一看。
  “住手。”眼见慕广韵昏厥,她终于出声道,“慕侯,别再打了吧,会出人命的。”
  “老夫就是要打死这不肖子!今日胆敢纵火烧了母亲灵堂,来日就敢欺君灭祖枉顾伦常!是不是要连我这个生身父亲也一并铲除?”说着又要举鞭,薄媚跨一步接住落鞭,手心火辣辣地疼。“公主请放手,让老夫打死这孽子了事!”
  薄媚:“慕侯要教训儿子,本公主自然没兴趣干预。只是此行时间紧张,赶着回乐邑,还烦请慕侯先替我们筹备兵器,等我们走了你再好好教训,该怎么教训怎么教训。”
  慕庄:“……”
  地上却传来一阵低沉笑声,众人循声看去,原是慕广韵堪堪转醒。一地白雪化了泥泞,脚印血痕染得污浊。他从污浊里爬起身,淡青色的袍子已成褴褛,一道道鞭痕,外翻的血肉与衣物破口处的毛边黏连一片……
  “她是个好人。”慕广韵将手里碎陶片举到唇边,方才发觉酒坛早已不知所踪,浑浑噩噩笑笑,丢到一边,“凌夫人啊……她确是个好人,更是个好母亲……虽然不是我的母亲……呵,父亲召我回来,不就是为让我为她吊唁?我来了,我想,我从小叛逆,生前没同她好好说过话,现在,我带了好酒来,来同她聊聊天……”
  “可是想了想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我与她还没有熟悉到可以聊天的地步……我只好问她,夫人,是不是你的主意?为保自己孩儿的地位,一再迫害于我。先让父亲派人接手我打下来的南渊、于役大片江山,这一次又以‘扶灵’为名召我回京,趁我刚一离开白歌,立即就有人占了城,宣布撤我封地。是你做的吧?夫人?我知你一向稳重,沉得住气……不过这一局棋,代价颇重啊。”
  “放肆!不知悔改!余收回你封地,是因你大逆不道,分裂国土,余何能看着你恣意胡来,葬送祖先基业——”
  “嘘——”慕广韵将染血的手指抵在唇上,轻飘飘截断他的话,而后回身迷离地望着将熄的火海,巍峨殿堂只剩了焦黑的骨架,一派颓然,他笑说:“父亲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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