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自己这一趟诈死出来，便改口道，“我不骗你。”
大当家看住袁飞扬，“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改了说词。”
林子的另一端，绿裳四下张望，喊了两声袁飞扬。
袁飞扬正要应声，大当家面色一沉，“不许去。”
袁飞扬道，“我先送她回去，再跟你解释。”
大当家道，“我说不准。”
袁飞扬见一时半会的说不通理，唯有转身先走。身子往前可腿没跟上，结结实实摔一跤。
大当家手腕一抖，收回了绊住脚踝的鞭子。
袁飞扬侧过身来胳膊肘撑住地，抬手蹭了蹭脸上的泥，叹气道，“这下消气没有。”
大当家蹲下来，看着袁飞扬，“院子养的沙鸡原先会飞。”
袁飞扬一愣，“啊？”
大当家将鞭杆调转了头，尾端抵住袁飞扬的胸口中间，慢慢滑下去。他看着袁飞扬的眼睛，“后来，剪了翅膀，就飞不了了。”
那杆子停在一个地方。
袁飞扬的心在胸腔子跳得很重，血突突的往那个地方流，“你要干什么。”
大当家没说话，伸手解开腿上绑着的鞭套，扔在地上。又解下另一边腿上的刀鞘，一松手，刀鞘落地，溅起些许灰尘。
袁飞扬握拳，在地上浅浅划出四道指痕，“吴潜。”
大当家的手停了一停。
袁飞扬垂下眼，无奈笑了笑，“我好像打不过你，也逃不掉。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大当家沉默一会，“就算你这么说。”
袁飞扬抬眼，“就算我这么说？”
大当家恨这个年轻人骗了自己，又恨自己不能狠下心来逼迫他。心里就像塞满了尖刺，憋得发痛。
然而那些密密麻麻的尖刺在一双手的抚摸下慢慢软化，袁飞扬握住大当家的手拉到唇前，“你要是实在憋得难受，揍我一顿？”
大当家哼了一声。
袁飞扬道，“我跟她的成亲是假的。”
大当家道，“成亲是假的。洞房呢。”
袁飞扬忍不住一笑，“当然也是假的。”
大当家道，“那你怎么跟她住一个屋。”
袁飞扬的微笑变成了苦笑，“你也和别人住一起。”
大当家道，“只有昨天晚上。”
袁飞扬叹气。
大当家道，“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袁飞扬苦涩道，“我气我自己为什么要在心里放一个有老婆，又有儿子的人。”
大当家道，“那就把这个人，从你的心里拎出去。”
袁飞扬道，“已经来不及了。”
大当家注视着这个年轻人的脸庞。
睫毛微微震颤，犹如在树梢闪烁的点点阳光。视线流过额头，眉端，高挺的鼻梁。
这个世上唯有这个人必须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他俯过身，吻上那在梦中，在思念中亲吻过无数次的嘴唇。
院子里，羊皮袄子一把一把洒碎米喂沙鸡，光头磨刀，散辫子和另几个弟兄堆起了沙盘叨咕。
绿裳和婷婷她们俩聊过一场甚是投缘，一道晾洗干净的衣裳。绿裳奇怪道，“袁飞扬怎么还没有回来。”
婷婷道，“或许是去散心。”
绿裳担心道，“那也该跟我们说一声。”
正说着，一匹马奔至院门停下，大当家翻身下马，顺手扶了袁飞扬下来。
婷婷道，“原来你们俩在一起。绿裳还担心了老半天。”
袁飞扬岔开话题，“今晚上吃什么。”
绿裳笑道，“我正跟婷婷商量做你爱吃的。”
大当家似笑非笑的看着袁飞扬，“哦，你爱吃的？”
袁飞扬转头道，“娃娃在哪儿，我这段时间不在，他的功课如何。”
大当家道，“不急，你有的是时候考功课。”
袁飞扬道，“我和绿裳要早点休息。”
大当家挑了挑眉。走进袁飞扬那间厢房，只听啪啪几声枪响。
他走出门来，面不改色，“这屋顶坏了。婷婷，今晚上绿裳姑娘和你住。”
婷婷愣愣点头。
大当家的看向袁飞扬，面露得意之色，“至于你。”
袁飞扬不气不怒，微微一笑，“我跟小六子睡。”
光头手一滑，刀子插在地上。
羊皮袄子一双手抖啊抖，遍地碎米，沙鸡绕了一圈咯咯哒啄食。
光头拍了拍肩。
羊皮袄子哽咽，“哥。”
“小六子，”光头诚心实意道，“还有什么想吃没吃着的，今儿都点了吧。”
这夜里的一顿晚饭吃的八方涌暗流，四面动楚歌。
羊皮袄子拖着袁飞扬，满是哭腔求告。
袁飞扬道，“跟我一屋睡，委屈你了？”
羊皮袄子垂头丧气，“没有。”
袁飞扬道，“那就回屋。”
羊皮袄子耷拉脑袋，转身回屋。
袁飞扬也要过去，被娃娃牵住衣角，哄过了娃娃，袁飞扬进屋，屋子一片漆黑，袁飞扬道，“小六子？”
嗤的一声，火媒子点亮油灯。灯光晕黄如蜜，照亮灯前的人眉目如漆。
大当家抬起眼，望着袁飞扬。
袁飞扬一时没有说话，过会儿，轻轻叹息，微微笑道，“你把小六子撵哪儿去了。”
大当家很不屑说的模样，“过来。”
袁飞扬不动。
大当家道，“我有正经事和你商量。”
袁飞扬见大当家神情严肃，便走过去坐下来，“什么事。”
大当家道，“婷婷是我的妹妹。”
袁飞扬诧异。只听大当家道，“娃娃是她跟别人生的。”
袁飞扬有些生气，“那人是谁，现在在哪？”
大当家道，“是个八路。”
袁飞扬愣住。
大当家道，“婷婷这回回来也是为了跟我说这个事，想让咱们寨子进他们的队伍。”
袁飞扬良久不语。
大当家抬手握住袁飞扬的手，“有人说，不想我干这种行当。”
袁飞扬摇了摇头，“那人的意思是要你平平安安。小六子他们怎么说。”
大当家道，“他们跟着我。”
袁飞扬道，“也好。这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大当家道，“那些部队里面应该也有文书之类的活。”
袁飞扬一笑，“怎么，你还要拖着我进去。”
大当家一抬眉，“你是，”他顿了顿，“是寨子的人。当然我在哪儿，你就在哪儿。”
袁飞扬抿着嘴唇，望着大当家。那油灯灯芯爆出一朵花，灯影一闪，大当家的心也是一动，低声道，“该说的都说完了，咱们，是时候睡了。”
袁飞扬回头看了看炕，咳了一声。
两个人各自看屋顶，看墙，看桌，统统看了一遍，便悄悄的，不由自主的，吸引过去。
门板剥夺两声，光头压低声音，“小六子，你赶紧出来。别说咱们不照顾你！”
屋内无声。
光头着急，“嘿，这臭小子还真跟先生睡一炕？”
散辫子摇头晃脑，“血光之灾，免不了了。”
光头一顿拍门，“小六子！糊涂蛋！赶紧出来！”
“哥？”
光头等人一愣，小六子裹着一床棉被从棚子的干草堆里探出头来，“找我啥事？”
光头愣愣道，“你在这儿，那里面的……”
哐当一声，屋门洞开，众人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扭回头，只见大当家铁青着一张脸立在门口。
娃娃知道了前一天晚上大当家和袁飞扬一间屋，不干了，嚷嚷，“今晚上我跟先生睡！”
绿裳听了直笑，“娃娃，姐姐跟你一起睡好不好。”
娃娃想了想，“姐姐跟我跟先生一起睡。”
婷婷笑得不行，“妈妈呢？”
娃娃答得顺溜极了，“姐姐妈妈跟我跟先生！”
婷婷道，“那阿爹呢。”
娃娃响亮道，“阿爹不行！”
大当家黑着脸，提起娃娃的后衣领，“谁把你养那么大的，粮食都喂哪儿去了！”
娃娃喊，“先生，先生！”
袁飞扬正从屋里出来，一皱眉，“快放下！”
大当家啧的一声松开手。
袁飞扬道，“你们俩，书背好了吗。”
一大一小对看一眼。
袁飞扬道，“字帖呢。”
娃娃抱住袁飞扬的腿，糯糯道，“先生……”
袁飞扬板起脸，“叫先生也没用。”
袁飞扬将一大一小赶进屋，大当家和小娃娃头碰着头，对满纸的黑字拧紧眉头苦思。
婷婷立在门外轻声道，“袁先生，借一步说话。”
袁飞扬走出门，婷婷笑了笑，“我听绿裳说，袁先生是她的恩人。”
袁飞扬道，“绿裳对你说了？”
婷婷笑道，“咱们这儿，恐怕就只有我哥哥不知道。”
袁飞扬道，“谈不上恩人，我要离开家，她也是，便想出这法子。”
婷婷露出沉思神色。袁飞扬知道她有话要说。
婷婷果然道，“说来这不是光彩的事，娃娃的父亲和我还没成亲，他是……”
☆、end
婷婷果然道，“说来这不是光彩的事，娃娃的父亲和我还没成亲，他是……”
袁飞扬道，“我知道。吴潜对我说了。”
婷婷吃惊道，“他对你说了？”
袁飞扬点头。
婷婷心想，她哥哥心中，这个读书人的分量，倒是比预想的还重。
婷婷笑了笑，“既然如此，我也就直说了。袁先生应该知道我哥哥的个性。如果他去谈入编的事，我只怕谈崩。”
袁飞扬道，“婷婷姑娘的意思是？”
婷婷道，“这几天下来，我知道我哥哥他们极其看重袁先生。”
袁飞扬明白婷婷的意思，婉拒道，“此事重大，我不便干涉。”
婷婷道，“先生不肯，让我托付何人。”
袁飞扬思索，最终道，“你哥哥知道吗。”
婷婷道，“哥哥若是知道，必然要与先生同往，那岂不是白费了咱们俩的安排。”
袁飞扬道，“好。”
婷婷喜道，“袁先生同意了？”
袁飞扬微微一笑，“我只是答应谈一谈……对了，娃娃的父亲怎么称呼。”
婷婷道，“说来巧，他也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