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好奇，究竟怎么才能杀了她这样的女人。若她不死……说不定再过二十年，此处便也是秦地了。”
子安告别楚曜，沿着街道，慢悠悠走回家中。过去两年，这条路走了许多遍，以后，大概再不会有了吧。也不知楚曜走后，那间府邸又会住进什么人？若是空置，也为免太浪费了吧。
这么想着，走到家门口，刚想推门，却有些恍惚——那间府邸之后的主人，恐怕不会想到房子曾经属于西秦的公主。那么这座宅子，之前的主人又会是什么人？院里的桃树看起来都已有四五十年了，又是谁亲手所植？
云奕说这间房子之前一直由外婆照看，外婆却说这是祖父名下，云奕问她原因，却没能得到回答。子安想起母亲的死，心中悲戚——听闻外公初上京时就结识了祖父，而外公外婆能把女儿嫁到云家……云家的那些事，他们究竟知道多少？
子安想着，顾不得让管家备马车，就转而向外祖父家走去。
子安到时，外公木佳月正在京郊的印书厂，外婆风离从清风苑查了账，刚刚到家。子安还来不及感慨运气真好，便被风离拉着直接进了里屋。
“你们云家的人啊，入了仕，一个比一个白眼狼。”风离拉着子安的手笑道，“你这丫头，都已经多久没来看过我了？”
“也没有很久嘛……”子安说道。自小就不擅长和长辈说话，更不会说些什么讨喜，甚至都不如云奕。虽然和外婆还算亲昵，但自从母亲死后，也不知怎么就有了些隔阂。
风离拉着子安问东问西，终于说道婚嫁之事，出乎子安意料，风离却一点都不急：“你虽说十八了，但毕竟是做着官。我们家欣儿这么优秀，遇不到合适的，千万别强求。等你任满，想来做生意，外婆教你。”
“我也觉得不急嘛。任满之后的事……还有两三年呢。”
“也对，你从小就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不过终究是看你自己，可有中意哪家公子？”
“嗯……”子安尴尬笑道，“还……没有。”
“怕的不是你现在还没有婚约，是你压根都还没这份心。”风离轻叹一声，“你在宫中，常有那些宴会啊，自己留意些。凭我们家欣丫头，看上谁了，稍微显了点心思，人家还能无动于衷？只是……”
“我会注意的。”子安没太在意风离说什么，听她停顿，就下意识地点头，“一定会的。”
“宫门太深。”风离低声道，“叶家的那些王爷世子，还是算了。”
子安为难笑道：“人家也……看不上我的吧。”
“还有云奕呢？”风离丝毫不给子安喘息之机，“是我操心太多了。云奕的事，我如今也是不敢管了。”
说完她就说云奕啊……本想着能不能委婉地套点话，才陪着风离说了这么久，子安无奈想道，可是这么半天，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索性，子安也不管那么多，直接说道：“外婆，我和哥哥现在住的那个房子，真的是我祖父的么？”
风离微微一愣，继而笑道：“早该知道，你不是来看我，不是来陪我聊天的。”
“您就当说故事给我听。”子安讨好道。
“那确实是云子黎的房子。”这么多年，风离一直习惯直呼云子黎的大名，不管他当年为相，也不避讳当着晚辈，如今他已经过世，依旧改不了口。
“那为什么一直空着？”子安追问道，“我之前都不知道还有这么好的宅子啊，比我们老宅要好不少，为什么还要住在那里……”
“你小时候住的宅子，是当初他殿试之后，圣上赏赐的，虽是没当着传家宝似的跟你们晚辈炫耀，但可不是说不住就不住了的。”
云奕还真是说不住就不住了……子安想到。
“至于现在这座……是云子黎当官之后存下钱，才买了来。当时他怕被别人买去，还从我这里借了一笔钱。”
子安原本以为是祖父钱财充裕之后，才随意置了，竟没想到早就买下，便疑惑道：“买了做什么？又不能住。”
风离沉默一阵，才冷笑道：“给别人住啊。”
“别，别人？！”子安惊得话都说不整。她一直以为祖父祖母恩爱，祖母金氏去世得早，自己并未见过她，而祖父思念亡妻，一直未再娶——这才是该有的故事啊！刚娶了祖母就买房子给别人住是个什么情况！
“这事……你外公也是不知道的。”风离苦笑道，“是啊，他什么都不知道。之前我也告诉过云奕了，也就跟你说了。云子黎买下这宅子，是给一个女子住。从名分上讲，他们从来不是夫妻。只是……”
子安已经被惊吓得没了脾气，索性真的当了故事来听，便按着话本里那些套路，接了风离的话道：“有，夫妻之实……”
“你姑姑和你父亲便是同父异母，你父亲就是这女子所生。”
“嗯……”子安点点头，沉默片刻，终于想明白风离在说什么，直接站了起来，说道，“外婆您——这——这些怎么可能啊？”
子安虽然知道嫡出庶出，但从小到大，根本不知其究竟有什么区别。现在突然知道姑母和父亲竟非一母所生——简直，太荒唐了吧？！
“她怀孕之时，云子黎还托我帮忙照料她。也真亏他想得出。”风离冷笑道。
虽不曾见过祖母金氏，但子安也听母亲提起过，外婆和祖母从小就认识，关系甚好。风离这般态度，子安倒是并不奇怪。不过现今……似乎已经不能再称金氏为祖母了？
“不过，他也不敢去找别人啊。”风离长叹一声，“真真假假……到现在不还是只留着你和云奕成了孤儿。”
“真……与假？”子安一头雾水。
“忍冬本来是要进宫的。”风离说道，“结果却被你祖父给搅和了。我虽是谢他把忍冬从那种境地中捞了出来，可是他那种外热内冷的性子，忍冬嫁给他就是好事了？”
“进宫？”子安疑惑道，“嫁给文宗……景祐帝？”
风离又是沉默许久，才悠然道：“又是说来话长。子安，你还要听下去？”
子安隐隐觉得会和齐国有关，此事她已经知晓，便点点头。
果然，风离开口便提到了：“齐国覆灭之后，传说贵妃怀着孕逃了出来。有人想要复齐，没找到那个孩子，便捡了个年龄一致的孤儿抚养长大。便是忍冬。后来寻得了那个真正的孩子，为了保护所谓皇族，忍冬依旧用那个身份活着。”
“是……替身？”子安讶然道。那些复齐之人若是失败，忍冬必死无疑啊。
“按照计划，她该进宫去刺杀景祐帝。你祖父知道她不过是复齐之人的棋子，不忍她错搭性命，便娶了她。”
“我祖父……果然是知道啊。”
“因为真正的齐国公主，同他一起长大，亦是随他一起赴京。”
“齐之——公主？！”子安本以为自己不会再被吓到，只是没想到，原来自己的推测，并非全部正确。
“就是你真正的那个祖母啊。”风离说着，带了几许恨意，“我虽是觉得，复齐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但是本该她做的事，都由忍冬来承担，实在是……说起来，欣儿啊，那些复齐之人该是被收拾干净了，不过云子黎死了，这事也不好说。没有人找过你什么麻烦吧？”
“唔……没有。”
“这便好。”风离点点头，“皇室后人这种身份，能藏则藏。你可千万别觉着自己是有什么非同常人之处了。”
“欣儿明白。”
“云子黎一直在收拾那些复齐之人，他们不闹事，景祐帝也就没再追究什么。不过后来，公主的存在还是被景祐帝觉察。忍冬这死脑筋……”风离说着低沉了声音，缓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就替她去死了。”
“这种事被发现，云家谁都逃不掉吧？”
“都说了忍冬当年差点进宫了。”风离又是一声悲叹，“景祐帝本来也是舍不得杀她。毕竟，一个人的存在改变不了什么。只是忍冬为了两个孩子，还是了断性命。”
自己如今能活着……也是要感谢这位名义上的祖母。子安想着，心内一片哀戚。
风离见子安容色凄然，不放心道：“不说，觉得你什么都不知道太可怜。说了……你又是这个样子。反正我呀，是后悔告诉你哥哥。云奕小时候是多能捣乱的孩子，现在是一点儿笑意都见不着。”
风离说着，又摇摇头：“不过你们俩这么聪明，迟早都能猜到什么。与其让你们乱猜，还不如都跟你们说了。”
“云奕……还好吧。我也没觉得他比小时候收敛多少啊。”
“那只是对你罢了。”
似乎……确实是这样。子安无奈想道，毕竟，也只有她和云奕，是同种境地之人。
忍冬，本可以仗着景祐帝的旧情，把这些事撇得干干净净。到头来，保了别人的儿子，却让自己的女儿受了无妄之灾。子安心内悲叹，姑母本可与这些事无关啊。而琪琰那孩子，也根本不是那种可以大做文章的身份——不过，图谋不轨之人，也不会在乎真相就是了。
当真阴差阳错，命运弄人。
“后来忍冬死了，为了不再生是非，你祖母就离开京城了。云子黎不想再去那间房子，又舍不得卖了，就交给我照看了。院子的桃花……每年都真是漂亮啊。也难为她，眼睛不好，还一棵棵种下，说是给你祖父留些念想。可是，他也没再看过了。”
“眼睛不好？”子安呼吸一滞。
“大概是生下来以后，为了不让别人利用了去，眼睛便被洒了药。若不是这样，她怀孕时我也不会去照顾她。”
“所以……外婆，”子安强作冷静，“我这个祖母，到底叫什么？”
“齐国的国姓是钟，她本身该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不过她是被流放到泷川的卫孝钦收养了，所以取了名字，叫卫之湄。”
当真是……纵使相逢应不识。子安心内刺痛，眼前模糊，却终究未落泪，只是摇了摇头，轻轻笑了起来。当年澜庭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