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片刻也不想停留，直直朝前走。马上快要下楼的时候，被人给叫住了。
“这位美娘子，请留步！”
第十一章 妖孽
招摇山上活了三百年，打从苏醒过来起，被柏奕起了这俗的不能再俗的名字。小兰，小兰的被唤了也将近三百年。唯有一次例外。
招摇山角下的河塘里有一条泥鳅精，那日闲着无事扭奇扭奇爬上了招摇山。彼时我将化做人形，娇弱不已，扶着山崖顶上的那颗劲松，免免强强能够站力。泥鳅精呲牙咧嘴的笑了半天，总算是生了些怜悯，扶着我的手臂，带着我绕着山头转了几圈儿。打那以后，他时不时的就会上山来，见了我便亲亲宝贝、小兰兰的叫着。我听着牙根儿直泛酸，直想撞了崖顶的那块儿破风石。直到有一日，被柏奕撞见，二话不说，一脚踢他下了招摇山。从此，我的耳边清静了。
几十年前的事，我早已经把它抛在了脑后。不知为何，听见了这一声‘美娘子’，我便不由自主的忆起了这件往事。想想，多半是因为这声唤，也同样酸的让我牙根儿疼吧。
我揉揉腮帮子，转过身来，眼前不由得跟着一亮。
世人愚昧，只道妖们便是害人的，在我们的名谓后多加了个孽字。意为，是妖便是邪恶的。我堪堪活过了三百年，虽然也见识过不少妖们做下的不少孽事，却从未认同此称谓。正所谓，妖各行其道，不能一概而论。妖孽一词，有妖担得，有妖担不得。而眼前这位，无疑就十分担得。
妖孽，当真是妖孽！任谁见了他这张脸，都会认同这两个字。只是，他却俨然并非是只妖。
显然，他早已习惯这样注视的目光。全然不在意我的怔愕，眨眨他那对狭长，泛着邪惑波光的眼睛，邪魅道：“美娘子，可还中意我的长相？要不要再近些看看？”又凑前了两步，趁我犹自呆愣的时候，一条胳膊很自然的搭在我的肩头，压低了声音，吃吃笑道：“好你个小花妖，光天化日的也敢来逛妓楼。怎么，可找到中意的小倌没有？若是没有，你看我如何？”
我道：“…………”
“不用太激动，淡定，淡定！”他搂着我的脖子，在我的脸颊上‘啵’的亲了记。
我由惊愕之中镇定下来，伸手抹了抹脸上他留下来的口水，无比平静道：“我还没有那么饥不择食，烦请你让开。”扯开他的手臂，退离两步。
他道：“…………”脸上像是开了染料铺子一样，五颜六色的变幻，煞是精彩。
“哈哈——，我就说她有意思吧。”一道女音，难以抑制的笑了起来。
我这才察觉在妖孽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身影。
兰姬看见妖孽瞪她的眼神十分的恐怖，迅速的敛的笑，转头避开的冲我道：“小兰，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又见面了。”我不无尴尬的应了声。将将才把分离的话说的十分感慨，转个身就又见面了。倒真是应承了凡人的那句话，人间何处不相逢啊。
“行了，小兰，我也不跟你费话了，把她交出来吧。”
嗯？什么交出来？我摸不着头脑的抬头看兰姬一眼。对于她这种快速的转移话题的方式，实在是接受不了。
“那条死蛇啊，你以为我和真王追过来，是为了什么？”
真王？我抬眼瞅了眼妖孽，不由感叹，世人口口声声妖孽，妖孽，偏偏长的最是妖孽的一只，却是天上的神仙。此时我尚且不知这位真王是何许仙也，只道是天上有些权势的小仙官而已。这也委实不是我的错，天上的官阶，又哪里是我这个只有三百年的小花妖可以知晓的。
我捏紧了装着赤练的袖口，朝着兰姬和她口中的真王替赤练求情：“她已经知道错了，此番又受了重创，我这就带她回去山上，两位还是饶过她吧。”
“小兰，你——”兰姬面露难色，不待说完便被打断。
“饶了她？”妖孽真王挑了挑眉，凉凉的道：“她伤了我的仙婢，又用媚术迷了玄君，哪一样不是剥皮抽筋的死罪。你倒要我饶了她，你且说说看，我该如何饶她？”
先前他一脸痞相，我倒还未觉得。此刻，他浑身散发出的尊贵仙气，迫得我心头一紧，险险喘不过气来。不仅有些怀疑，仙界一个小官便有如此气势，若是玉帝站在我面前，当场还不把我给吓死。所以说，当妖不易，当小妖更不容易。犹其是对面站着一个气场如此强大的仙官的时候。
我默了默，努力聚攒了些勇气，硬着头皮开口：“那上仙说，要如何才肯饶了她？”
“饶了她吗，倒也不难。只要你陪我几日，我便饶了她，如何？”
妖孽就是妖孽，走到天边也是妖孽。加上‘真王’两个字也一样。瞅着他再度现出的痞相，无语以对。
倒是兰姬瞅不过眼去，低唤了声：“真王——”提醒他仙者身份。
“哎，不愿意啊？那就算了。”妖孽手指朝着我的衣袖轻微一勾，我只觉得袖中一轻。低头再一看，哪里还有赤练的影子。
妖孽吩咐道：“兰姬，把她收好。时间也差不多了，那媚毒也该解的差不我了，过去看看吧。”但见兰姬下意识的收了收袖口。我心中顿时冰凉，知道赤练已经被收了去。上千年的修练，到头来空忙一场，不由得心中慨叹。
赤练，我已尽力，实在无耐，你且安生去吧，黯然走出妓楼。
步入街头，寻了处僻静所在。默念句隐身诀，御风飞行。将将飞出不远，胸口一阵剧痛，立时跌了下来。
赤练你个死蛇，下手也真够狠的。我跌在地上，捂着胸口，缓着痛吸了口气。涌上来的一口鲜血，生生又咽了回去。若是照这样下去，还没飞到招摇山，我就已经背过气了。四下看了看，前面有片小树林，躲进去打坐调养几个时辰再走吧。
这样想着，免强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的走出了一段距离，眼前一阵发黑，将将扶住一颗树身，闭了眼缓了缓神儿。正打算继续朝里走，便被人从身后扯住。
“总算是追上你了。走，走，快跟我走。”
兰姬？我愣了愣：“你追我做什么？要我跟你去哪里？”
“你先别问，到了你就知道了。”兰姬看起来挺着急，也不管我同不同意，唤来了朵云彩，扯着我的手腕就站了上去。
片刻功夫，就已经飞到了地方。我随她落了地，瞅了瞅四下，倒是十分的熟悉。正是我才离开不久的相府后院。我和这里还真是有缘，三番两次的回来，当真是想走也走不成。
不远处，妖孽真王站在回廊里，冲我招了招手：“小花妖，你快些，他已等不及了。”
这句话说的实在是有些暖昧，让我一时无从回应。倒是兰姬推了我一把，解释道：“再不见着你，人就没气儿了，你还是快些吧。”
哦！我松了口气，纠结的一颗心，可算是落了地。只是有一肚子疑问，没法子解决。你们是仙家都救不了‘他’，我一只小花妖，能顶个屁用啊？也只是腹诽而已，半点不敢说出口。
第十二章 气息
兰姬说的并不夸张，见到叶眉锦的时候，他的确是只剩下一口气儿了。脖子上裹绑着白布，殷红的血渗透出来。一张脸煞白如纸，紧闭着眼，了无生气。
“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受伤了。那根发簪划得很深，脖子上的血脉都被挑开了。”
“是那女妓动的手？”那屋中除了他们俩，没有第三个人了。除非我走后又进去了什么人。
“不是她，是他拔下了那女妓头上的簪子，自已动的手。”兰姬摇了摇头，回答很令我意外。
“怎么会？他那时已经失去了理智，只想着于女子欢好，还会有那份能耐自戕？”
“这还不都怨你。若是玄君太子这肉身当真不治，怕是你也难逃干系。天雷轰顶，魂身魄散倒还不至于。将你打回原形，除了你这三百年的道行，倒是免不了的。”
“这又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不带他上青楼，眼看着他被内火烧死，就对了？”我当真是被她弄的糊迷了。
这时，一直沉默的妖孽真王开了口：“小花妖，你当真不救他？”这时，一直沉默的妖孽真王开了口。
“不就是受了些皮肉伤吗？我救，我救还不成吗。真不知道你们这些神仙的脑瓜子里都在想些什么，费劲巴拉的把我叫回来，就是为了治这点破伤。我虽然是个小妖，好歹还修些法术。对这样的凡身肉伤，还不在话下。”说着，便要上前给叶眉锦治伤。心道，我虽受了重伤，却不能叫他们小瞧了。妖也有尊严，好不好。
兰姬一把拽住了我：“你自已的伤都还没治，还逞什么能治他？你还真是有当我和真王治不了他的皮肉伤吗。算了，我也不跟你一般见识。”手臂朝着叶眉锦一挥：“你且好生看看！”
我定睛一看，叶眉锦脖子上的裹着的血布眨眼间便已经消失。脖子雪白的像是上好的瓷器，莹白润透。哪里还有丝毫的瑕疵。这不就好了吗，我正待开口，却猛然觉察出不对劲儿。
叶眉锦脖子上的伤是好了，可是整个人还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一点也没见好。
兰姬瞥了我一眼：“怎么，看出不对劲儿了吧？要只是伤了皮肉那么简单，还用叫你回来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烦劳两位仙尊说个明白，好不好？”我真是郁结的一个头两个大，胸口不时的闷痛，弄得我快要疯了。
两位大仙总算是良心发现，兰姬将将要伸手过来，被妖孽真王挥了挥手退了回去。亲自伸出修长的手指，点在我的眉心。一股暖流缓缓注入我的身体里，我喜出望外，赶紧收拢心神，尽将这股难得的仙气归入腹中。胸口的疼痛立解，反倒比平日里更加精神了几份。
喜悦之情自是溢于言表，将要向他道谢。便见他摆摆手，淡淡道：“你自是不用谢我。这五十年的真气可不是凭白无故给你的。若非玄君旧疾难缠，需要借助你这小妖，你也不会得了这便宜。”
这个‘谢’字硬生生的又被我咽回了肚子里去。就说吗，这个死妖孽，看着就不像是个什么善仙。不就是五十年的真气吗，等爷修上千年的时候，你白给我还不要呢，死妖孽。
像是听见我的腹诽，他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吓得我缩了脖子，往后蹭了蹭。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