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蒙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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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蒙冷月-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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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爷比他文明些,没往起端,只是凑近了,看看自己的碗,再看看别人的碗,说:
“虽说是甜酒卧鸡蛋,手艺却很高妙。你看,这蛋卧得半包半露,五只碗一模一样,很不容易呢。年轻的时候去四川,我吃过。在打箭炉,有家馆子专门雇个师傅,别的不会,就会这一招,甜酒卧鸡蛋。就凭这一招,馆子出了名,远近遐迩传个广,传个遍。为官为宦的,贩米贩面的,游山逛观的,赶马背纤的,啥子人都想来尝尝。那家馆子菜名也取得好,叫…叫彩云追月。”
果然,这鸡蛋卧得非同凡响。只见蛋清在碗里铺展开,边缘菲薄飘逸,洒洒脱脱,渐渐聚拢起,越聚越成团,越聚越浓重,聚到中心,紧紧裹住蛋黄,却又似隐似现露出半个,黄黄亮亮,煞是喜人。叫彩云追月,确实说得下去。可是,为什么叫崂山道士呢?
“叫彩云追月就很好嘛。咋个叫崂山道士呢?我看呀,不象道士,倒象…倒象。。。。。。”李肇元赶紧闭嘴,拿眼睛溜了下灵峰,低下头不再说话。他想说得是丁点不象道士,倒象个探头探脑的秃头和尚。
李老爷今儿个脾气出奇的好,没有呵斥儿子,只是笑了笑,给大家讲起蒲松龄的《聊斋志异》,讲起其中的一篇——《崂山道士》。同治末年,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已经很流行,坊间刻本着实不少,就连一向看不起小说话本的读书人,也将其请进书房,奉为圭臬,与添香红袖,帷幄佳人同享。可是,兆老爷没看过,正经书都没看过几本,这样的杂书,更是不屑一顾,他的精力不在这儿。仇家没有看过,《聊斋志异》再咋样流行也流行不到他生活的那个圈子。灵峰也没看过,入空门十年,一部又一部经卷足够他下大工夫去啃,再也顾不上俗世的流行时尚了。
李老爷口若悬河,又删繁就简,一时间听得大家津津有味。还没讲完,巧月又举着托盘进来,将四大盘凉菜摆到桌上,喊道:“。。。。。。红玉、小翠、青竹、绛妃,请慢用。爹爹,张罗着呀!”
这里有篇名,有主人公的名字,听起来很美,很有诗情画意。再看摆在桌上的菜肴,却着实一般,别说诗情画意,别说特色新奇,连鲜亮一点都没做到。红玉就是皮蛋一剖两片,剜去蛋黄,就着腾开的窝窝,放进咸鸭蛋蛋黄,看上去黑黑亮亮托着红红黄黄,满是牵强附会的意思。小翠更简单,就是泡菜坛里捞出的酸萝卜,取翠与脆谐音;青竹呢,盐渍竹笋,青有小的意思嫩的意思,笋就是没长大的竹嘛;绛妃呢,熏醋蒜泥渍蕨粉皮子。
李老爷想笑,硬是忍住。心里说,啥子玩意嘛。说了个闹热,啥子最擅长伺候大宅门居家小酌,大宅门里的人就吃皮蛋萝卜?没得糟践大宅门吧,我家里的下人也得吃这样的菜呀,莫非要他们盐巴面面拌白米饭?
兆老爷端起酒杯说:“薄酒一杯,不成敬意。李老爷,请,请满饮,请满饮。。。。。。大伙儿都端,灵师傅,大伙儿都端。。。。。。李老爷,干了吧。。。。。。灵师傅,干了,干了。。。。。。”说着,兆老爷自家先干了,然后冲大家照照杯子。
放下杯子,李老爷举着筷子不知道往哪儿伸。萝卜竹笋?人老了,牙口不好,嚼不动,鸭蛋皮蛋?仇家说过,用他的药,少吃盐巴。蕨粉皮子?那要肉汤煮过,再调味拌了趁热吃才行,讲究点的人家是吊鸡、鸭、火腿大骨汤,滤去渣滓,撇去浮沫,武火煮开,再文火慢煮一个时辰,捞出来滚水过去油腻,再加上杨梅榨醋黄豆酱汁自贡井盐宣威腿末黑芝麻油,再加上细葱嫩姜芫荽末木姜子油拌了吃,味道才正呢。萝卜当然也能上宴席,那得切成细丝,海盐渍上,闷两个时辰,挤去汁,放上冰糖、米醋、姜末,拌了吃。泡菜也有上宴席的,那也得改刀切细,点芝麻油。。。。。。他放下筷子,端起崂山道士喝了一口。
灵峰搛块红玉,放在布碟里慢慢挑了吃。心想,就这手艺,还伺候大宅门呢,撑死也就伺候个肉头小财主罢了。这蛋咋不切成莲花瓣呢?这竹笋咋不改刀呢?大宅门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一个个裂开腮帮子,张开血湓大口,大砣大块往里头硬塞硬填呀?唉,好厨师得讲究细致,精致,好吃,还要好看,没有好的刀功,粗粗拉拉,毛毛草草,算的啥子厨师嘛,你以为铡草呢,喂牛喂马呢。啥叫大宅门?大宅门就是讲究,大宅门就是显摆,懂吗?
仇家呢,心思全没在宴席上,上的什么菜,叫的什么名,色香味型,做的咋样,他根本就没过脑子。他只是机械地搛菜喝酒,还不时拿眼溜着一趟一趟端菜的巧月,心想你不能回你的闺房歇歇去,别一趟趟进来,行吗?端盘子换盏,也用不着你啊,进进出出的,没得让人眼晕。
仇家在琢磨应对之辞。看今天的架式,兆谦和绝不是邀请几个人随意小酌一番,喝几杯酒尝几样菜,他有事要说。什么事呢?莫非他要把万佛寺放出去的话,当着大家,挑在明面,当场招婿,或者当场赠地?如果他真的将“招婿”二字说出口,该咋个应对?严辞拒绝?婉言谢绝?装昏装傻,不置可否,一言不发?严辞拒绝会怎样。。。。。。婉言谢绝会怎样。。。。。。装昏装傻又会怎样。。。。。。到最后,掰了,翻了,真的一拍桌子,拂袖而去?如果他说赠地呢,又该咋个应对?仇家脑袋都大了,恨不得大喊一声,兆小姐,我求求你,别再进来啦!有你在场,一些话是不好出口的哟。
巧月端上的是盘热菜,在桌上放好,她拉把椅子坐下,说:“我不管了,让他们端吧。”
兆老爷说:“谁也没请你端呀,是你自己张罗着非端不可的。咋着,端烦啦?坐下歇歇吧。哦,这盘菜叫个啥子名堂?”
“如意。下面还有翠仙、菱角、孙生、娇娜。。。。。。一大堆呢,我也记不全。”
看这如意,其实就是鲁菜中叫虎皮肉,淮扬菜叫如意卷,镇雄人直接叫作蛋卷的一道蒸菜,鸡蛋摊成薄皮,卷上调好滋味的肉末码盘上笼,蒸好改刀浇汁罢了。不过,因为有灵峰在场,把肉末换了香菇、黄花、木耳、面筋。
“兆小姐,辛苦啦。来,喝上一杯。”李肇元双手托着酒杯递过来。
巧月赶紧欠欠屁股,双手接过,说:“李老爷、灵师傅、爹爹,还有肇元先生,都端起来,我敬大家一杯。”
大家都举起杯,一饮而尽。仇家尽管没被邀请,也不得不举杯陪着大家饮了。
放下杯,兆老爷说:“好啦。酒也敬了,菜也尝了,该干啥子就干啥子去吧,我们要说点事情。”
巧月冲着大家笑了笑,说:“慢用。我就不陪啦。”说着,姗姗款款地走了。
仇家刚刚舒口气,想挑起话题说点什么,兆老爷却拦住他,举起杯子说:“来,大家把杯中酒干了。。。。。。我有一句话要说。”
有话要说,还撵走了女儿。显然这话与女儿有关,莫不真是预料的那样,要给女儿定亲,请我等做个冰人?看这架势很象。不过,请谁保媒也没有请和尚的呀,把灵峰请来,坐在这里弄啥子?李老爷把喝干的酒杯放下,静等着下文。
灵峰也想到了定亲和冰人,心想,这样的事情和我没得关系。请媒人是有标准的,最基本的条件就是大全和人,就是说上面二老俱在,中间妻妾不缺,下面儿女双全,没得找个抛爹舍娘,没儿没女,无妻无妾光头和尚的。既然与贫僧无关,那咱就稳坐钓鱼台,看风看浪吧。灵峰端起酒杯,谁也没让,“滋——”的一声,自己又来了一盅。
兆老爷站起身,从后面立橱里拿出一个布包,打开,摊在桌子上,原来是一堆白花花的银子。他顺手抄过一个大海碗,将散碎银子装进去,装得满满的,桌子上还剩下两锭五十两的台州官银。加在一起,大概有二百两的样子吧。兆老爷将银子推到仇家面前,说:
“李老爷,灵师傅,你们都知道,小女曾经患上一种怪病,求医问诊,拜佛烧香,许愿散福,多年未遇医缘。辛亏了仇先生,妙手佛心,令枯木生芽,沉疴顿起。大恩不言谢,我就将那谢字藏在心里,容日后图报罢。虽说谢字不言,规矩却不能坏,银子是要给的。李老爷,灵师傅,我说的可是有道理?”
仇家舒舒服服吐了一口长气。明白人不用细点拨,兆谦和的意思忒明白,你不是明码标价吗,有钱的人白银一碗,没钱的人白米一碗?我是有钱人,给你白银一碗,外加一百两官银,总该满意了吧。什么五百石租谷的地亩,什么招为东床快婿,不提啦。紧张了好长时间,一下子放松,仇家有点忘乎所以,他端起酒杯,谁也没让,“滋——”的一声,自己来了一杯。
李老爷十分吃惊。咋的,把我们请来是看你拉稀呀?你的管家梁栋在万佛寺放的话,镇雄州是人都知道,就算是放屁,也没有这样往回吸溜的吧。闺女不想嫁,给地亩呀。五百石租谷,粗粗计算起来,得给四百亩好地。哦,二百两银子打发啦?再说,想咋个打发是你的事,仇家干不干,咋个跟你打吵子,你们去撕扯。为哪样拉上我,坐这儿丢人现眼,看你吸溜屁耍子?李老爷脸憋得通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睛都瞪圆了。转念一想,我气啥子?看你闺女咋个跟你折腾吧?哼,看你能把她乖乖顺顺拘回来,早住人家啦,明儿个给你抱个亲亲的外孙回来,进门就叫公公。。。。。。我气啥子?后面有好戏呢,等着看吧。
好象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灵峰不动声色,望望仇家,望望李老爷,望望兆老爷,微微一笑,端起酒杯,谁也没让,“滋——”的一声,自己再来一杯。刚一坐下的时候,他以为兆谦和真的改了性,学了乖,开始懂得重然诺,守信义,想把女儿嫁出去呢。结果。。。。。。嗨,结果看了这样一场极其滑稽的闹剧。他又为仇家担起心来,心里默默念叨着,你可要沉住气,别耍血性汉子驴脾气,事缓则圆嘛,慢慢来,慢慢来。
李肇元见爹爹气得满脸通红,立马坐直身子,瞪圆眼睛,只要爹爹一个示意,他敢把桌子掀喽。兆谦和的意思他也听明白了,啥子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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