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走，你会后悔吗？”
去陪他五千年吧。然后顺应命运，饮一碗孟婆汤，忘了他，做回那个无拘无束的自在孟蝶。
这样的话，如果遗忘的话，该是会轻松很多吧。
我轻轻阖上眼，缓缓微笑着：“或许。但我更不想留下遗憾。”
“不只是现在的我和未来的我，还必须拥有过去的我，这样，我才算是完整的吧。”
“是啊。总觉得在某些方面，我们是如此相似。”他音色仍是如此美好，一如千年之前，“所以，那也是我必须自己承担的选择。虽然多费了些时间，可我终究不想成为她的棋子。想要的东西，我更喜欢靠自己的双手去一点点取得，而不是为了她的某种目的作铺垫。”
他低眉浅笑，眼中的光彩美若幻境：“说实话，我还得感谢你的‘一时冲动’。那本就是个不够圆熟的计划。虽然知道了你的心意，但当时的我仍有些不安，怕你会固守自己的理智而使得她的挑拨功亏一篑。”
“没想到那种力竟是藏在忘川之地，以人类的无边罪恶去封印另一种凌驾于所有的原罪吗？还真亏那些家伙想得出来。不过—”他摊开双手，专注于其间隐着淡淡血色的纹路，“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满足。”
我惊讶地微微张大了眼。他，从来就是知道的！
“你不怕吗？”
“为什么要怕？那本来就是属于我的一部分不是吗？”轻轻将我拥入怀里，他悠悠叹息，“你还在害怕吗？抱歉当初让你承担那样的忧惧，不过我就是我，不会因此就有所改变的。小蝶，虽然那时不过是个‘将计就计’，我也知道你能轻易发现其中的端倪，但我最希望看到的，却是你失掉理智地推开那扇门，大声宣泄出自己心底的不安。”
“小蝶，我总觉得你的双眸太过透彻。有时，甚至会让我无所适从。”
我淡笑着摇摇头，享受着他怀里好闻的味道：“不，我也会慌乱，也会不安。但是，那一刻，我想要相信你。无论会有何种后果，我都信任你的决定，并且愿意鼓足勇气去接受它。”
这是承诺。是全心的交付。
如果有机会的话，你能陪我吗？陪我走遍那人界大地的每一个角落，看尽沧海桑田。
那是属于曾经的幸福时光。我依偎在他怀里想念着杏儿，想念着我们有过却轻易被我破坏掉的约定。
他专注地凝视我良久，温柔的眼中藏有薄薄的一层忧伤。
我懂了。既然是约定，我一定会帮你完成的。
我扬头，那一刻，我的眼中只有他。即使知道这将是个无限延期的约定，我已满足得无法自己。
就如当初我毫不犹豫地“冲动”。
“呵呵，想知道它封印的是什么吗？”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气息如同蝶翼板扑打在我的耳垂。
“是那个被神毁灭修罗界呵。”
修罗界！我惊恐地都抽口气。难道那个神魔之战并非只是个传说？难道那地狱炽火的存在竟有着更深一层的含义？那么，地府亦不过是神界所造的修罗界替代品了。
三界众生。据古籍记载，指的是拥有不灭灵魂及纯净灵力的神界神人，以万恶为食且力量邪毒的修罗界魔者，以及置于二者之间意在制衡二者冲突的人界万物。及至人界初次暴乱，在天神的干预下，形成了地府雏形。也是自那时起，修罗界便从史书中销声匿迹。原以为它该已化为无形，竟没想到它却在神界圣殿里光明正大地接受膜拜。
“那日的平安渡劫，的确是羽舞贤妃的功劳。不过，她可不是舍生取义。那封印本是为她所破坏，修罗王的灵魂也是由她召唤，之所以魂飞魄散，是因为她的灵魂承载不了修罗之子的强大吞噬之力。”
“懂了吗？你的那个宇轩，便是不容于世的修罗魔者。”她享受地看着我几欲窒息的震惊表情，唇角优雅地勾起，“若非莫言够机警，懂得适时启用凝华珠的反噬屏障，说不定那时，便已是神界的终结。”
“怎么样？为了他的野心，你还愿意继续这般无私地奉献吗？”她淡然一笑，声音里透出毋庸置疑的嘲讽，“或者，我该问，你还敢吗？”
所以我才会那样的恐惧，恐惧到心都没了依凭，只能任她轻易操控了自己的身体，去一路舔血噬杀，直至夺取凝华珠里的神力，直至配合着演完一整出蹩脚的戏剧。除了以决绝的方式挽回拾夜的灵魂，几乎所有的一切，我都是按照她所期望地一一完成。
我不过是她手里的牵线木偶，如此而已。
仍是有困顿的吧。我自嘲。宇轩将计就计，是为了得回自己被封印的力。那么她呢？她又为何要设下这个看似对她无益的计谋呢？她又为何要将告诉我的那番话以法术磨灭呢？难道真的是因为她不可言说的关怀？
可她那些温柔狠毒的话语又代表着什么呢？她那种闪烁不忍的眼神又代表着什么呢？
你说过你是如此厌恶着我啊。难道你不知道我会当真吗，我的母亲？
爱，本就是一件如此轻易的事情。
轻易便能爱上。
只要不经意的一瞥已完全足够。
也因此能更轻易地被破坏掉吗？
这种破坏，彻底得连渣滓都不剩，凛冽得只有心中难言的怨恨能适应并存活。
神界。
流光溢彩的奢华宫殿中，一名美若星子却又目光邪魅的男子突然一滞，信手推开身上几名娇美如花的侍女，悠闲地起身，缓缓踱到殿前。
凝视着壁上镶嵌的巨大水镜，他玩世不恭的眸中闪过一丝有趣：“宇轩啊，隔了这么久，我们终于又能再见了。”
“这次，我会狠狠地抓牢你的。你再怎么挣扎也没用噢。哈哈哈哈—”
被那狂肆的笑声震动，镜面一时波光零碎，渐渐消匿了影像。
这里仍是不变的繁花争艳，虽有明媚天色的衬托，依旧敌不过其间美妇的一个秀眉微颦。
猛地收回被刺破的指尖，她紧紧盯着自己雪白肌肤上凝固的樱红一点，沉思良久。悠悠叹息，她习惯性地将目光投注在宏伟庄严的圣殿上。
明明是如此接近呵，为何仍是茫远得无法企及？
“小蝶，为什么？”为什么她已这般努力了，却仍是改变不了那既定的命运？
“唉，你不该回来的啊。小蝶，我只是……”
华光流转的耀眼圣殿里，一个伟岸的身影面对着色泽黯淡的凝华珠负手而立，俊朗的眸里写满了无言的透彻。
“唉，宇轩，你就这么想要那个吗？还是你……”
他用力阖上眼，原本严厉的眉峰只余下死死拧起后的无奈。
那孩子心中的恨，该是更炽烈了吧。可是处在如今的境地，他又还能怎样呢？
“羽舞，……我究竟该做些什么啊？”
凝华珠的中心忽有亮光一闪，转瞬即逝，恍如幻觉。
惟有那男子依旧寂寞独立，狭长而孤单的身影仿佛某种隐喻。
眼前是漫无边际的纯净白光，夺目的亮度，却是冷得刺骨。
一名长相秀美的黑眸女子懒懒地倚着走廊上暗红的柱子，却蓦地仰头迎上那光亮不容逼视的出生地。
此时的她，只是需要一个流泪的借口。
艰难地嗫嚅，她的声音如此压抑，竟是美得动人心魄：“……宇……轩……”
终于。她轻轻阖上眼，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两弯清凉的咸湿液体，自她稍稍上挑的眼角蜿蜒而下。
紫阳山。
仍是一如往昔的清寂冷淡，始终处在一个被神无视的角落。
娟秀美丽的女子莲步轻移，悠然步入这处充满难舍回忆的温暖山洞。
这是她们曾经的家。记录着她们的胡闹，别扭，释然，无忧，天真，羁绊，执着。如此丰盛的曾经，即使空白了五千年，依然轻易就牵动了她的心弦。
真想知道她环视着这山洞时，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扫过空荡透亮的水晶棺，她的视线胶着在那片不应存在的火红枫叶上。
挑战吗？呵，你该是很生气吧。气我的欺骗，气我的狠绝，还是气我扼杀了你可爱的天真？
不过，如果你知道我现在在那个女神身边，你那绝美的金色瞳眸，又将流露出什么样的情愫呢？
真是期待呢。
她优雅地扬手，隔空取了那片鲜亮灼目的叶，笑容灿烂而纯粹。
“小蝶。欢迎回来。”
地府。皈魂城。
“终于要开始了吗？”
那个始终陷于阴影中的男子淡淡开口，事不关己的平稳语调。
“终于说话了吗？”
不远处温和俊雅的男子动了动，掀开眼看他，语带笑意。
出自阴暗的视线凛冽直接，只一下，便淡然撤开。
“我又不是哑巴。只是懒得说而已。”
温俊男子敛了笑，目光茫远：“唔。那个女神，神眼中的女神。她等得太久了，是该有个了结了。”
漫长的沉默过后，温俊男子再次开了口：“喂，你会不会觉得不值？对你的刑罚可是永世被困在这儿啊，你就这样甘愿吗？”
“啧。”他轻啐，“你还不是一样。而且还是为了那个可怕的女神。我可只是尽忠而已。”
那男子突然笑了起来，是与眼下情境异常突兀的爽朗：“哈哈！是啊，我怎么都没注意到呢？”
“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啊。”
一切又恢复了看似了无尽头的平静。
然而，那些细微的改变早在不知不觉间已深入了骨髓，随着不断新生的血液顽固地流淌。而此时的平静亦不过是为彼时的爆发积聚力量，只为了那一刹那的绚烂夺目。
在巨大的命运之轮面前，我们不过是些蝼蚁，渺小到可笑。
即使如此，亦是可以改变的吧。
纵然微小到不易察觉，但只要不断聚集，那种改变也会拥有颠覆庞大命运的力量吧。
可那，已是属于另一个时代的故事了。
此时的我，不过是腻在宇轩怀里，做着一个不愿醒来的梦罢。
番外篇 海棠泪（上）
“这么说，他还是不肯离开吗？”
星星点点的清透光芒洒落在柔嫩的花瓣上，激起层层迷幻的粉泽氤氲，溅出阵阵魅惑的暗香浮动，更衬得流连其间的纤手细致如画。
“是的。贵妃殿下。”恭立一旁的男子微微低头，却掩不住周身散发的冷肃之气。
花丛中纤细绝美的女子稍一颔首，霎时风情流转，令蝶也屏息。
然而，她柔美的眉却是不由紧蹙：“何必如此执着？唉，无尘，你究竟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