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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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叹-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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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碧岫接着道:“方杜两家被严贼所害,天下皆知。那严嵩、祸国殃民,勾结倭寇,只要是人就恨不得生食其肉。方小姐才高八斗,我金陵女子无不折服——京冥,你!你!你把我当作什么人?” 
她面上已经有了怒色,方杜二人却是心中暗自惊服。 
京冥忽然一揖到地,沉声道:“碧岫姑娘,京冥知错了!”抬起脸,面上却又是满满的汗珠。 
诺颜忽然惊叫:“京冥——你,你前天,每一根骨头几乎都被火鹰折断了,你怎么能作揖?” 
京冥的旧创几乎一起爆发,他压底声音:“碧岫,你教训的极是,我知错了——” 
碧岫也被吓住,一把扶起京冥:“你,你好硬的臭脾气啊……京冥,京冥,我真的想不通,你这样的人物,她为什么还不喜欢?” 
京冥忽然摇了摇头,挥手,已经将面具扔进秦淮河里,不肯再也假面相对碧岫。只是刚才那一问,却让他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 
那是一张清绝的面孔,若是化为女子,只怕连诺颜和碧岫也当即失色。白衣,长发,秦淮连波,一叶扁舟,仿佛荡向天涯。 
舱外,红日西斜。 
远处早出的画舫开始燃起各式华灯,流光飞舞。夕阳的鲜红照在碧波荡漾里,如同摇荡着一江胭脂,而画舫灯影,又好似繁星,点缀其上。 
烟柳,横波,风起,半江瑟瑟。 
京冥扶着碧岫的肩,走到了舱口,拍拍手,流云画舫已经缓缓驶来。 
他素来带着面具,显得一张脸女孩儿般的白净,长身而立,白衣飘飘,身边又依着个绝世的佳人,竟不似凡人。 
“杜公子,杜夫人……”京冥笑了笑:“明天就是第三天了,杜夫人若是还要回去,就请寅时在岸边那三棵大柳树下等候,我会命人备好马车。无论杜夫人如何决断,今后生死都是难说的事情,京冥斗胆,请杜夫人将适才的曲子再唱一遍——” 
“好!”诺颜极大方的回答:“一来敬京公子,二来敬卢姑娘。诺颜从此之后,不敢对秦淮女儿起半分不敬之心。” 
那卢碧岫展颜一笑:“诺颜妹妹,非但是我秦淮女儿,这天下的女儿家,知道家国天下,风骨气节八个字的比比皆是。风尘里,风尘外,又有什么关系?” 
诺颜深深吸了口气,紧紧握了握碧岫的手,沉声道:“幸会。” 
身世浮沉雨打萍,两个女子皆是俗世弱柳,两个男人又要走铁肩帮刀头打滚的路,眼下虽是人中翘楚,翩翩而立,谁又知道,这一别之后,可有再见的机会? 
夕阳更深,如血,半江瑟瑟,半江红。 
不知受了什么感染,京冥,碧岫和杜镕钧忽然一起答道:“幸会——” 
诺颜转了身子,又开始唱那只曲子——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素衣莫起风尘叹,起了,便如何? 
京冥勉强提了口气,足尖一点,掠到画舫之上。卢碧岫却是等着画舫递过船板来,才一步步走了过去。那个骄傲绝美的青年,终究不肯带着自己飞渡,他的心、他的心,也那么不可琢磨啊…… 
终于等到那艘流云画舫消失为河上的剪影,杜镕钧忽然一把抱住了诺颜,他再也无法忍受那种不可知的命运降临的恐惧感,颤声说:“诺颜,明天……不要走。” 
诺颜的目光痴痴落在远处,杜镕钧的呼唤似乎充耳未闻。 
“你究竟在想什么?”杜镕钧感觉那种恐惧一点点地上升。 
“我在想……如果我死了,你要把我埋在没有人的山坡上,山坡,要种满的花。”诺颜的声音似乎在梦呓,不知是突发奇想还是十七岁少女的癫狂:“那时候,你会来看我么?你就坐在我身边——” 
“诺颜!”杜镕钧再也忍受不住,死死地把她揽在怀里:“你不要总是说这种话好不好?我不喜欢听,我真的听不下去——” 
“小杜子”,诺颜抬起头,只是笑了笑:“我又在胡思乱想了……只不过,你要是想我没事,就应该让我到安全的地方啊。” 
好美的脸,好美的脸……如同,一朵在怒放时忽然被折下的花。 
“真的可惜没有酒,不然这个时候喝一杯多好。”诺颜倚在杜镕钧怀里:“小杜子,我有多久没这么喊过你了?” 
“很久了吧”,杜镕钧其实很想她好好喊一声杜郎,不要老是变幻那些玩笑一样的称呼:“我记得那个时候杨磏龙还在,你只肯喊他哥哥,从来不肯认我。” 
“杨磏龙……”诺颜的背忽然颤抖了一下:“你还记得那个人?” 
“当然了”,杜镕钧笑笑:“我小时候的情敌啊,当时我总是不清楚,那个瘦瘦的小家伙有什么了不起的,把我们都迷成那样。现在也不知他什么样了。” 
“那样的人,无论什么年纪,都一样让人不清楚的。”诺颜慢慢转过头:“杜郎……明天,我,我,我要走的。” 
闪避了多时的结局终于摊开在眼前,杜镕钧目光中的温柔渐渐僵硬,手臂却是更有力地箍住诺颜的后腰。 
明月初升,皎洁映彻了秦淮。 
一叶扁舟,轻轻地在河心转了半圈,似乎是在羞涩而狂野地颤抖着、颤抖着…… 
而此外里许,就有另一艘画舫,看上去平实淡雅,丝毫不会引人注目地泊着。 
画舫里,霍澜沧正一边吃药,一边难得放松地牢骚:“这秦淮河太小家子气了,这么窄,怎么比得上我家乡的澜沧江?” 
“你爹爹不是洛阳人么?”京冥在一边细细调着药膏,接口:“怎么你家乡又到了澜沧江?” 
“哪里出生,哪里就是家吧。”霍澜沧终于把一碗药饮尽,叹气着说道:“也不知这辈子我还有没有机会回去看看……京冥,你知道么?我小时候,也是时常听着澜沧江的吼声才能睡着。” 
澜沧江的故事,京冥已经听了很多,平静时的浩瀚,发作时的狂野,那山、那水,和山水间的人……只是,只是她从来没有想到问一声——京冥,你的家乡呢? 
递过药膏,京冥安慰道:“会的,等严嵩倒台了,我陪你回家看看,住一辈子也无妨。” 
“什么叫无妨?”霍澜沧接过药膏,大笑:“那人家卢姑娘怎么办?” 
“我和碧岫——”京冥忽然站起来:“要回避么?” 
“回什么避呵。”霍澜沧扯下右肩的外衫,将药膏涂了上去:“都是跑江湖的,哪有这么多好回避的。” 
京冥看着她,忽然觉得好笑,一夜之间,两个人居然狼狈成这样,差点连命都保不住。那个右手,实在是很让人恐怖的一个。 
一念及此,他又盘膝坐下,开始调理自己的内息,虽然练武的人疗伤比常人快了许多,但是以他的伤势,半个月内,怕是不能动手了。 
“那个杜镕钧倒真是痴情,你说……他会回铁肩帮么?”霍澜沧掩上衣衫,随口问道。脸上的笑意却淡了不少——他和碧岫,究竟又是怎么样呢? 
“会的,他既然没有办法保护自己心爱的人周全,自然会放她去安全的地方。”京冥眼观鼻,鼻观口,左手的拇指正对着右手小指,双手奇异地回环着,正是明教密宗心法,语气也随着吐纳变得缥缈:“我们江湖人,本来就没什么资格谈情说爱的,杜镕钧,他迟早也会明白。” 
看着京冥渐渐入定,霍澜沧不再说话,也开始运气疗伤。 
月光朗朗,河上的游船渐渐少了。浮华之气一去,深秋的寒冷立即随风灌满船舱,连波浪似乎也冷厉了许多。 
那叶小舟还在颤抖,似乎有哭声,有倾诉,有不平…… 
那艘画舫依旧静静,此时无声,胜于有声,弦断,亦无人倾听。 
江湖的日子,秦淮人家的日子本没有什么不同,一天天日出日落,岁月便慢慢滑去,美人老了红颜,英雄悲叹迟暮,而新一代的花魁和少年剑客又意气风发地站起,丝毫不顾忌前辈们的忠言。 
是的,日子本来是这样过去的,但是现在……却有了些不同。 
嘉靖四十年,深秋。 
江湖离庙堂虽然远,但是,江湖终究是相对庙堂而言的。 
当第一缕阳光落在霍澜沧紧闭的双目上时,她忽然睁开眼睛:“诺颜姑娘要走已经走了,京冥,你好像说错了。” 
京冥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推开了画舫的镂花隔门,十丈开外的水面上,一只渔舟飘浮着,杜镕钧站在船头,衣衫有些凌乱,青青的胡须冒了出来。 
那眼神里无可掩盖的空洞,似乎昭示些什么。 
京冥远远地伸出了手,知道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是多余。 
小舟一分分近了,杜镕钧呼地一跃,落在画舫之上,极其平静地开口:“诺颜走了。” 
“会回来的。”京冥拍了拍杜镕钧的肩膀,“今日起,你就是我们六道堂的弟子了。记住,铁肩帮六道堂的切口是——天佑我大明。” 

 
 
上卷 第八章 翻手成云 

 
金兽银鸱。 
金花银柳。 
金粉银苏。 
富贵气到了极致,就硬生生地把俗气压了下去,再不用书画古玩来点缀清高。不大的房间里,各类珍奇肆意摆着,并非主人没有雅味,不过是不屑于摆弄罢了。 
正中的太师椅上,身材肥硕的男子正半闭着眼睛,他的前面一个青年垂手立着,背后是另一个青年。 
前面的那人白衣锦带,长袖盖住了半个手掌,只有小半的手指留在外面,指节之间极其明显,是一个头脑清醒做事果敢的人。 
后面的男子却只着了黑衣,很平常很消瘦的脸,下颌圆润光滑如同女子,眉眼却是带着一股英气。 
一群华服绝色的女子垂手立在后面,似乎连呼吸也不敢放肆了。 
身材肥硕的男子刚要说话,忽然喉咙里一阵浓痰翻滚的声音。 
“喉喉!”那男人咳嗽了两声,当即有一名女子跪在面前,男人一张嘴,把一口黄绿的浓痰唾入女子口中——那女孩儿不过十七八岁,一张小嘴晶莹娇艳,就这么咽了下去,似乎没有一点恶心的感觉。 
一屋子的人,早已见怪不怪——那男子正是权倾当朝的严世藩,而这“美人唾”,正是这位大人的发明。 
清了清喉咙,严世藩皱着眉头开口:“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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