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做饭？你打算让我吃什么呢？”
我继续不动声色，一边转身往炉灶走去，一边漫不经心回应：
“你还是配名丫鬟给我罢。对了，凝光的厨艺如何？”
他的眉头抖了抖：“一般。但技不如我。”
“这样啊，那你还是别让他来了，换个手脚伶俐些的罢。”
“阿璃。”他一挑眉，转过头来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嗯，怎么？”
“要凝光不来也成，我另有个伶俐的部下，手脚麻利，厨艺又好……”
“你既有这么好的人，为何不早些派来？”
“修行不够，只能在我那里打打杂。但——”
“但？”
“女红的水平倒是一流。”他眼底促狭的笑意终于浮现出来。
“……你！”
苏墨平日里极少捉弄人，这回嘴上倒是一点也不客气。此情此景，又仿佛曾经在哪里发生过，却如何也想不起来。
那晚，他终究也没再多说些什么。
昨日之事，如同湖中涟漪，荡开了，又荡远了，便也淡去了。
到了苏墨定下的搬家那一日，我早早地起床换上身轻便的简服，想着今日兴许要前后奔忙，还是穿得灵便些。
不想跑到院中，除了之前小白堆了满地的杂物外，居然静悄悄没有任何动静。
我纳闷，想也不想便往苏墨房中跑去。
孰料某殿下居然还好好地躺在床上，一只胳膊伸出被子外，却睡得一脸安详。
我呆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之前每回进到苏墨的房间，他不是在炼药便是在看书，这睡觉倒还是头一回。不过时辰尚早，即便在睡觉应当也无可非议。可，今日不是说好了要搬家么？难道不用早些起来做准备的么？
按理说照着九殿下平日里警觉的性子，我在这里站了半天，眼下无论如何应当醒过来了才是，难道是病了？
一想到这里，我赶紧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
还好，不烫，玉面朱唇，睡容安详，呼吸也十分平稳，一脸健康相。
沉睡中的苏墨，还真是少见。
我有些好奇地端详着他沉静的睡颜。
其实平日里他也就那样一副神情，如今只是睁眼与闭眼的区别。皮肤白净光滑，脸庞清瘦，盖着长长睫毛的眼帘安静地合拢。鼻梁挺直秀气，嘴唇薄而弧度优美，好一张玉雕般的俊脸。
龙族的九位殿下，个个容貌出众。性子高调些的，皆已娶得如花似玉的女仙为妻。据我所知，如今还剩下清心寡欲的大殿下青琰，嗜战如命的二殿下玡紫，风流成性的七殿下朱珩，以及眼前这位驱魔炼药的九殿下碧瑎，尚未婚配。
不过龙族殿下们的婚事，素来无甚限制，故而族长对于九殿下同我订亲之事，原本便是没有什么疑议的。不过如今出了此事，恐怕是有些难了。
原本在神界，即便九殿下行事十分低调，却还是有不少女仙仰慕于他的。昨日锦华提到的凤族三公主若珏，便是其中之一。而九殿下碧瑎本人，也是知晓此事的。因此往往总是能避则避，实在躲避不及，也只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从不曾逾矩半分。
不过这三公主倒也真是执着，即便传出九殿下同我订亲一事，仍然不避嫌，一有机会便会去他府上拜访。
当然，这些都是凝光，悄悄告诉我的。当时的我，甚至还安慰他，凝光你可莫要太在意，人家三公主也是一片真心，这又没什么错，再说殿下也只不过同我有婚约而已，并未正式成亲，怎么说，人家这么做也不算过分的呀。最重要的是，你看每次那公主一来，你家主子不是去降妖便是往我这里跑，这还用担心么？
对方顿时一脸恍悟。
说起这位凝光，自打我修成人形，便已看见他跟在九殿下身边。据说原是流落山野天地间的一只巨隼，无意中被碧瑎撞见，便替他开了灵窍，收为部下，有时也用来当坐骑。灵窍虽开，也只是修为灵力大增，智商方面，却无甚长进。
想到这里，不觉莞尔。
不料，一个懒散戏谑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清早闯入人家房间，不但动手动脚，还一脸傻笑。你这个样子，教人不想歪也很难……”
我尴尬地回过神，别过脸看向床上的苏墨，此时他已坐起，仅着淡青色中衣，长发未挽，随意披散在身上，眼神慵懒，远远看去，美人初醒，居然颇有小白平日里的味道。
我极力忽略脑中不正常的想象，涩涩地开口：
“今日不是说好要搬家的么？我在想你为何还不起床，怕有什么意外……”
“哦，原来阿璃是在担心我，倒教我多想了。那，既然来了，便过来吧。”他缓缓起身穿上外袍，然后拍了拍方才挪出来的一块床沿处。
我慢慢走了过去，有些不安地坐在他身边，对于今日擅闯房间之事，后悔不已。
正想着眼下该如何寻个借口出去，眼前忽然多了个黑乎乎的物事。
定睛一看，原来还是我之前送他的那根妖骨发簪。
“不是要搬家么，替我挽得结实些，免得掉了。”他一脸自若地看了我一眼，便将头别了过去，甚至还伸手将头发顺道全部拢在背后，好方便我挽发。
“……”
我默默地替他将全部头发拢到头顶，用簪子固定好，再仔细检查了一遍它的牢固度，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料苏墨回过头来，先是朝着赞许地一笑，再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说道：
“不错，以后阿璃便日日来替我梳头吧。”
还真是得寸进尺啊。
“苏墨。”我低低唤了一声。
他扬眉，示意我说下去。
“我看还是早日将凝光唤过来罢，他在这方面倒是比我更加尽心尽责。”
琉璃般的琥珀色眼瞳中闪过一丝不悦，他微微皱眉，轻道，
“怎么，阿璃是嫌弃我么？”
我连忙摆手：“怎么会呢？你误会了。我不过是觉得不大妥当，帮你另想法子罢了。”
“哦？哪里不妥当了？之前也不晓得是谁说他若是厨艺不精便不用来了，看来你对我的部下，好像很有意见？”他目光灼灼，身子亦向我这里靠了靠。
我不得不往后挪了挪，被他盯得没来由一阵心慌，急忙胡乱解释道：
“没有没有，我只是……只是觉得——与其在这里替你打理家中杂活，不如……不如你还是带我斩妖除魔罢。”
说完，我自己都有些讶异，无奈，话已出口。
只见苏墨瞬间愣住，深深地盯了我好半晌，眼中神色复杂。最终听他轻轻叹一口气，伸手扶上我的双肩，说道：
“我既救了你，定要保你周全。如今你已是凡体，哪里还有什么除魔的神力。只要你好好待在家中，我便已心安。”
寥寥数语，却犹如心头一朵温暖之花，悄悄绽放。我低头轻轻问道：
“苏墨，你是当真的要娶我么？”语毕，我仍是没有抬头。
上方传来一声短促的“嗯”，语气坚定。
看来昨天晚上大家都没有抽风。
但，我身上的灵绝咒怎么办？
施咒之人定然是要我忘记与心爱之人的所有情谊，可若是我再次爱上原先之人，那施咒之人必然会遭法力反噬。
既然苏墨今日口出承诺，那无非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他根本无所谓那位施咒之人是死是活，其二便是他仍然认为我原先所爱之人乃孔雀魔君而并非是他，所以才会毫无顾忌。
而中了灵绝咒之人，便会完全忘却与所爱之人之前的种种，唯独只是认得此人，却将对方当做普通人。如此，这二人此生便再无缘相恋，彻底断了情分。
因此咒乃施咒者以自身魂力为媒，下于对方魂力之中，故而即便魂魄轮回转世也无法消除。若被破除，则施咒者的魂力亦会受损，咒力下得有多狠，自身受到的伤害也就有多大。原本在神界是禁用此类阴邪之咒的，因此施咒之法也是失传已久。
小白处得来的讯息加上我自身所知的有关灵绝咒一事，仅此而已。与之前苏墨同凤缺所说的“除非施咒者死，否则无法解除”之言略有不同。或许，其中真相，谁也不清楚。
我默不作声，头顶再次传来温润之语。
“原先那是我同瑶华之间的婚约，如今是我以苏墨的名义向苏璃许诺，这一生我仍是要娶你为妻。若是觉着仓促；我可以等你。”上次没来得及说完的话，这一次终于被他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反倒教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直直地盯着我，目光中却带着我捉摸不透的神情，我再次向后挪了挪——不料却抵上了床柱。
“可——我中了咒，好多事都想不起来了……我，之前，真的很喜欢你么？”我试探性地问道。
“或许吧。但你却为了那只黑鸟打算取消我们的婚约。”
他把孔雀族魔王唤作黑鸟，估计若是被凤缺听见，两人又是一场恶战。
“……那，我身上的咒，是不是锦华下的？”有关他和凤缺的话题，我实在不愿继续。
不料，他立即凤目半眯，语气凝重起来。
“她昨日私自下凡之事，我不提起并不代表我不知晓。你与她虽是同一株上的双生花，但根性相差甚远。若走得太近，与你来说，终是不利。如今她更是与你仙凡相隔，况且你的原身……”
他没有再说下去，我心中却是一凉。
作者有话要说：
、搬家（二）
他待我同锦华一直不同的缘由，其实我很早便隐隐猜到，若是此番换做是锦华被贬为人，或许她便真的会被磨去记忆世世轮回了。昨日之事，既已被他知晓，那锦华她定是责罚难逃。而这其中，最大的缘由便是——我同锦华，不过是九殿下碧瑎他利用了长乐草，特意做成的双生之花，真正的原身，怕是只有碧瑎自己知晓。而在那之前，我究竟是什么，又究竟做过了什么，我记忆全无。
或许九殿下这么执意娶我的原因，便同这有关。
但，既然他始终不愿言明，我便这么糊里糊涂做个凡间女子，同他成亲生子，或许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不知不觉，心念转了几转，居然竟也不太在意苏墨口中关于我的原身问题，反倒思索起这具凡体究竟会变得如何？
“苏墨……”我不假思索地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