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于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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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于繁花-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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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在不同的地方各自等待,却没有一个人主动去找另一个人,等上一辈子又有什么意义?……但有些话是不能说破的,说破了就真的一点意思也没了,于人于己皆无益。     
  回到×城开始研究生生活,卓必玉每个周末都回家陪父母,看到双亲的笑脸时,她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在学校里,卓必玉常常穿上胡笙的衣服,上课、吃饭、看电影、发呆、睡眠,被甜蜜而痛苦的思念所折磨。她在心里仍对胡笙和她的爱情抱有幻想,尽管她还是没有想出来该如何解决现实矛盾。 
  有一首歌叫《漂洋过海来看你》。不能出国读书、定居,但去法国看看胡笙总还是可以的吧?……为实现自己看望情人的计划,卓必玉四处寻找高报酬的兼职机会。很走运,她遇到了赏识自己的成祖仑。为其打工十个月,卓必玉挣足了去法国走一趟的钱。……5034的姑娘们为室友的浪漫举动拍手叫好,都说卓必玉才叫真正的〃艺术人生〃。 
  辗转抵达法国南部小城格拉斯,卓必玉直接寻到胡笙的公寓,准备给他一个big surprise。谁知自己却得到了一个big surprise:胡笙正搂着一个亚裔面孔的女子走出门,两人的姿态俨然一对情侣。 
  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看到的却是这副光景,多像俗气的电视剧情节。卓必玉不得不痛苦地承认,胡笙和她皆是俗世之人,他们的爱情并无多少脱俗之处。卓必玉没有冲过去责骂胡笙,若那样做就真的是俗不可耐了。她悄悄走掉了。 
  格拉斯素有玫瑰之城的称号,亦是著名的香水产地,风靡全球的香奈儿5号便诞生在此。七月的玫瑰之城的确很美,但卓必玉却觉得没有想象中那般惊艳,大多数声名显赫的景致都是一见不如百闻。她也着实没有审美的心情。里尔克的著名诗句回荡在她脑中:谁此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偌大一个法兰西,她只认得一个有了新欢的旧情人,没有人认识她,没有任何一扇窗户投出等待她的目光。纵使这里气候完美,物质繁荣,艺术昌盛,天才数众,又与她卓必玉何干? 
  走到一个广场,卓必玉看到了许多卖艺者。有吹奏各种乐器的,有扮作小丑的,有变小戏法的,有在地面上做粉笔画的。特别有意思的是这么一个人:一半男人打扮,一半女人打扮。男人那半边是短发,留须,耳朵上扛根香烟;女人那半边是长发,浓妆,佩戴耳环。身上穿的一件衣服亦是由半身女装和半身男装缝合起来的。 
  很有想象力呢。卓必玉心中称赏。她从口袋摸出几枚硬币,放入〃雌雄同体人〃面前的铁罐子。 
  卓必玉在广场的椅子上坐了很久。暮色降临,卖艺人和乞丐们纷纷收拾他们的行头和装钱的罐子去吃晚饭。安静地看那个雌雄同体人认真地数钱,卓必玉发现自己所向往的流浪艺术家们的生活也不过如此,并不浪漫纯粹到哪里去。是艺术,也是谋生;是喜爱,亦有无奈;说不清是自己选择了命运,还是命运选择了自己。卓必玉一直以来自诩精神贵族、号称要献身艺术并由之产生优越感,这会儿她却在为自己小布尔乔亚式的幻想感到难为情。 
  在广场上播放的一支不知名的曲子里,卓必玉开始想家,想念她的爸爸妈妈,想念永远十岁的妹妹。或许,血脉相连的亲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纯粹的一样事物,最为安全也最为恒久。 
  (四) 
  水边的阿狄丽娜,一首钢琴曲的名字。卓必玉问起为何给画廊定下这么一个名字,成祖仑只是简单地答因为很喜欢这首钢琴曲。后来,卓必玉发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店名背后一定藏有一个故事,与一个会弹钢琴的女人有关。 
  这天,成祖仑带卓必玉同去一家新开的西餐厅吃饭。 
  这家餐厅的食物精致味美,环境洁净幽雅,餐厅的中央还有衣装隆重的乐手演奏一架光可鉴人的黑色三角钢琴。卓必玉却认为现场钢琴演奏是餐厅的一大污点。不,应该这么说,被放置在吃喝场所服务于胃口大开的人,是钢琴和音乐的悲剧。如同胡笙说到公园门口给路人画像是一种巨大的堕落。 
  和其他食客一样,成祖仑与卓必玉把注意力放在自己面前的杯盘中,耳朵赋予共餐者的笑谈,钢琴声从耳畔经过却并不入心。         
  一支曲子响起,是《水边的阿狄丽娜》。成祖仑停下全部的动作,缓缓回头看向音乐奏响的餐厅中央处。 
  卓必玉清楚地看见成祖仑的眼睛惊奇地张开了一下。他一动不动看向钢琴,眼神专注至极,好似全然忘却了周遭的世界。 
  卓必玉也看过去,坐在钢琴前的是一个身穿黑色裸肩晚礼服的长发女郎。看不清面孔,但可以判断皮肤白皙,身材窈窕,具有一种倔强而美丽的特殊气质。 
  一曲结束,长发女郎离开钢琴,换了另外一个男乐手演奏。直至长发女郎的身影完全消失,成祖仑才回过头来、回过神来。凭借女人准确的第六感,卓必玉敢肯定成祖仑认识这个弹《水边的阿狄丽娜》的长发女郎,而且,他们的关系一定不一般。但她没有多问一句,只是安静地陪着沉默的成祖仑吃完饭。 
  回去的路上,成祖仑一直沉默地开车,眉宇间凝有一丝凄伤的寂静,整个人显得格外的神秘和深沉。以前,成祖仑总是给卓必玉一种她是他的全部、他把她放在第一位的感觉;可今天,卓必玉发现成祖仑的内心深处有一片她永远无法涉足的疆域,藏有一个叫做〃过去〃的强大东西。 
  说实话,在成祖仑面前,卓必玉确实因为年龄而自觉优越。明摆的事,她手里还有大把的青春,不惧错过,这局散了还可洗牌重来;成祖仑已年近中年,越往后遇到好女孩的机会越少,她们爱他的钱定然比爱他的人要多。但是此刻卓必玉意识到,时间对所有人都一样的公平,或者说,一样的残酷。成祖仑剩下的时间是没有卓必玉多,可他经历的时间比她多,他已经拥有过了、失去过了、见识过了,他不但不怕散场,再也开不了场他都不怕。反倒是卓必玉应该担心才对:他是否在拿你和他曾经的她们比较呢?你能够超过她们吗?若她们回心转意,他会如何取舍呢? 
  想到这里,卓必玉心底升起些许寒意:所有的爱情都是在铤而走险,没有胜券在握的事。 
  轿车从一个桥孔经过,巨大的桥身隔绝了所有的光亮,阴影如一只收拢翅膀的蝙蝠囊括四面八方,沉重的黑暗贴着皮肤压了下来。仿佛孤身误入一个没有风景亦没有出口的阴森隧道,忽然间,卓必玉的心分外寂寞。 
  还是……还是亲情最安全最可靠。卓必玉心想。 
  将脸别向车窗外,卓必玉看到人行道上的一对情侣,男孩正背着女孩缓步前行。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们的快乐。那样的欢畅那样的肆无忌惮。好似一整条马路都是他们的。好似一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 
  卓必玉不由得想起一些往事: 
  大一时有一次她突发高烧,胡笙将她背去了校医院。伏在胡笙宽阔温暖的背上,卓必玉头脑恍惚迷糊,内心明澈幸福。 
  一次看完电影,走在路上吵架了,她闹脾气不肯回学校。胡笙左哄右哄哄不好,干脆采取野蛮手段,直接将她扛在肩上,扔进出租车。 
  还有一回,卓必玉走路走累了,撒娇要求男朋友背她。胡笙背起她,然后出人意料地将她放在垃圾筒上,自己走掉了。坐在垃圾筒上的卓必玉啼笑皆非…… 
  回忆令胡笙的气息带着一种无可比拟的甜蜜萦绕在她的周围。卓必玉胸中涌起一股柔情来,她好想找到远在异国的胡笙,亲口对他说:或许我们的生命从此不再产生交集,但是,我要向你致谢,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多非同凡响的美妙回忆。 
  每一场爱情都带有其自身特有的温度和光辉。或许它经不起沧海桑田,或许终落得个劳燕分飞,但那一段时间因为有了这样的爱人、这样的爱,便形成了〃这般〃的而不是〃那样〃的风景,于是,它便〃这般〃的迷人了。也许,〃那样〃也会很精彩,可是,它偏偏就是〃这般〃了。这般度过了一段生命,其实,挺好。 
  想到此,卓必玉笑了,心说:我也是经历过许多时间的人,我也不必害怕。 
  (五) 
  爸爸正在书房内写毛笔字。 
  卓必玉走进去,看到爸爸写的是北宋词人柳永的名作《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写罢搁下笔,爸爸指着宣纸问:〃觉得怎么样?〃 
  〃好字,但不算好词。我一向不怎么喜欢婉约词,尤其受不了男人写这种酸溜溜的小情小调的东西。〃卓必玉说道。 
  爸爸笑着说:〃呃,不能这么说。小情小调没关系,只要是真情实感就是好的,就值得写出来。而且,如果能以一己之小,通古今寰宇之大,那便是真正的高格化境了。〃 
  〃什么叫以一己之小通宇宙之大?〃 
  〃你看这里,本来作者痛到无言,却没有再向内拓进、沉溺,而是放眼身外,看远处烟波苍茫、暮霭遮天蔽日;景入眼,人入景,情景交融天人交汇,小我之失便融会于天地的大悲痛之中。词境大为开阔。〃 
  爸爸说的似乎有点道理,但也很牵强。 
  不过,仔细一品味,卓必玉承认,整首慢词境界最阔大的确实是这一句: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碎碎念念回旋流转之际的一句慨叹,好似携来三生三世的风尘和来自远古的回响。   
  燕京以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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