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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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漏全- 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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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我吃药的男生,是留在我十七岁章节里最后的省略号,从他为我冲进车海那一刻起,故事就永远不会再有续写。

  我要惩罚我自己,惩罚,永远不停息地惩罚我自己。

  听着江爱笛生下楼的脚步,我才发现我忘记把大衣还给他,于是我把它挂在我房里的门把手上,淡淡的薄荷味充满了阁楼。

  他没再问我要那些照片,仿佛知道我回来就是要拿走这些照片似的。又或者,他根本就是为了把这些照片送给我,也许他那里已经有无数备份了。这让我一下子泄了气,没有丝毫获胜的感觉,而是非常沮丧,甚至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些羞愧。但我终究没有把这些照片再还给他。

  天窗果然透出清冷月光,在干净的被子上照出一块小小的光斑,但并不可怕,反而出奇的让我感到安全。如果这直射而下的月光,是通往回忆之门的神秘地带,只要站在原地不动,就能置身过去种种,想要回到何时就能回到何时。那我一定要它带我到八岁之前……西落桥上的蒋蓝把仇恨的口水吐在我身上之前,如果不能回到那时,那绝不踏足时光机器半步。绝不。

  我在充斥着薄荷气味的空气里睡了过去。

  莫醒醒(8)

  一夜无梦。

  醒来的时候看表,赫然是九点一刻。

  我疑心是我爸的旧表出了问题,再拿出手机看,居然还是九点一刻。

  我的心滚过一阵小小的热流。一定是这种感冒药有助眠作用,否则,我怎么可能拥有如此舒服和安定的睡眠呢。小阁楼里没有梳洗的地方,我只简单地梳了头,穿好衣服下楼,才发现江爱笛生已经走了。

  桌上留着一张纸条和一把亮晶晶的钥匙。纸条上的话是:〃有空替我来照看一下这里,记得按时吃药。YOURSEDISION。〃

  他的中文英文,写得都很漂亮。

  我握着那枚钥匙,将其小心地放进了我包的内袋。

  我并没有打算常来。

  从前连家都不愿意回的我,在这个根本就没有〃家〃可言的偌大北京城,更不可能妄想去拥有什么家的感觉。

  那不过是谁谁谁的一厢情愿罢了,虽然,他费劲心机要宠我若亲人。

  所以,事实上是,自从江爱笛生走后的一个多月,我都没有去过那个房子。我很忙,我开始仿照许多读服装设计的同学那样,跟网上的一些私人服装作坊联系,问她们是否需要人手,同时接一些家教的活,教小学生画画,还有写作文。做家教不是我的兴趣所在,收入也不算高,但是至少可以让我少去碰卡上的那些钱。

  并且,这段时间里,学校里开始传出关于我的谣言。那个送花的男生一直在网上查我的消息,撅地三尺,居然查到了天中的论坛上,在旧贴子上翻出了一些我的照片。于是,关于我是〃拉拉〃的消息就这样不胫而走。这样一来,他追不到我并不是他的失败,而是我本人的某种取向有问题。

  奇怪的是,我没有愤怒,只是有些许的失望。或许是因为从在天中开始,我对各种奇怪的眼光早已习惯。对没有朋友的生活也早已习惯,所以,才会如此安于天命吧。稍许的失望,只在于原本以为在艺术院校里,女生们视野会开阔得多,风言风语没有市场,结果发现并不是这样。流言无论在哪里,都是伤害人最厉害的武器。

  稍有空闲的时候,我喜欢到画室里画画,画画不是我的专业,但那间画室让我安宁。厚厚的窗帘一旦拉上,我心里深灰色的秘密就会如同袅袅雾气般释放出来,让我可以得到暂时安静。偶尔,我也会去校门口那间叫〃最初〃的画廊看看,那里长年挂着一幅画,叫《一只不会飞的鸟》,我真的很喜欢那幅画,不美的少女,长了鸟的身子,红唇似血,黑发如瀑,用固执的眼神望着夜空。可是店主说这不是真品,所以不卖。不过她告诉我画这幅画的人叫夏吉吉,她在我们学校读过书,而且已经成了一名著名的画家。
我在网上搜索夏吉吉这个名字,果然找到她的很多画。但是关于她个人的介绍几乎为零,真是低调得可以。可我却发疯般地爱上了她的画,到处寻找。我总觉得她的每一幅画都能说到我的心里去,她最擅长水粉淡彩,偶尔画油画。用色时而冷艳奇崛灼人心魄,时而浅淡勾勒近乎虚无。她一定比谁都深黯孤独的力量,所以,才能画出如此脱俗落寞的景物和人。每一帧饱含孤独和坚韧的画,都像剑一样刺穿我的心脏,痛,却也同时让我得到如释重负般的快乐。遗憾的是她只举办过寥寥几次画展,更不参与访谈,连她的画册都找不到,听说它们只在香港出版过,我只能在网上搜到少许资料,可画册的扉页上的句子让我差点泪如雨下。

  这个天才的女子说:失去一切都不可怕,怕只怕我们抵抗不过回忆。

  冬天是真真正正的来了,我从来都没遭遇过如此冷的冬天,老天恨不得冰冻一切,就连闭着嘴巴在室外走久了,嘴唇随时都会有粘上的危险。每周有两堂家教的课需要穿越半个北京城。每天下午四点放学后我穿上厚厚的大衣从学校出发,等我再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多钟。我不习惯在学生家里吃饭,于是都是路上随便买点吃的,或者饿到宿舍里给自己泡碗面。

  我带着一种近乎于自虐的心情整天忙碌,不许自己觉得自己苦。

  寒假快要来临的时候江辛给我打电话,问我何时放假,并说替我安排好机票。我支吾着说学校有一些活动,我可能就不回南京了。谁知道他答我:〃也好,那我们就干脆在北京过年算了。〃

  他总是这样一厢情愿,把我当成他的家人。可我却一直幻想着,可以有展翅高飞的那一天,离他远远的,从此再不相见。听上去绝情绝意,却也是我对他对自己的一种偿还。在这些无望的日子里,我还是维持着我的微薄的理想,不想轻言放弃。

  〃我又往你卡上打了钱。〃他说,〃冬天的衣物,你自己添置一些,我有点忙,估计快过年了才能去北京。〃

  〃不用费心。〃我说,〃我很好的。〃

  〃醒醒。〃他叹息说,〃其实你念大学后我其实我一直不习惯。〃

  〃噢,我要上课了。〃我说完这句,有些慌乱地把电话给掐了,我就是听不得他在电话里那样跟我说话,像是我的父亲,我如假包换的亲人。我恨自己会心软,忘掉那些仇恨。不,绝不能让他如此遂心,绝不。

  失去一切并不可怕,怕只怕我们抵抗不过回忆。

  其实那天是周四,我一周里最清闲的一天,既没有课也没有家教。我穿好一个冬天都没有换过的蓝色大衣,收拾好东西,准备去画室打发一个下午,我刚走到画室门口就看到那个男生,他站在那里,死死地低着头,像是在等我,又好像不是。

  我绕过他想走进去。他却忽然抬起头大声喊住我:〃醒醒,莫醒醒!〃

  我停下来,看着他。

  他脸色很灰,用绝望的声音对我说:〃你不要怪我,不是我的初衷,我只是希望能了解你的一切,所以才那么做,却没想到有那么多八卦的人,把事情传得完全走样,你要相信我!〃

  〃我不需要你的解释。〃说完,我往画室里走去。

  〃真的不是我的初衷。〃他拖着哭腔对着我的背影喊道,〃我发誓,请你一定要原谅我!莫醒醒,你一定要原谅我!〃

  我没回头,也没有吱声。

  他站在教室门口,一直望着我,也不走。

  莫醒醒(9)

  深深的灰色的天空,深深的灰色的学校建筑,深深的灰色的教室连廊,深深的灰色的铅笔素描,深深的灰色的我的毛衣。我低头画画,却管不住自己的心,这个美术教室平时很少有人来,在这么冷的天气,又背光,所以静得出奇。不过我相当喜欢它的静,可以让我专心临摹夏吉吉的画。当我在一张白纸上用力地涂抹色彩的时候,我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觉得我的胸前应该有一块彩色的围巾,如果它在一片深灰中像一团五彩的火焰一样跳跃起来,这个冬天可能就不会那么寒冷了。
 我是那么的惧怕冬天,却偏偏选了这么一个北方的城市来读大学,真是蠢到家了。

  或者,我可以替自己设计一条围巾?小阁楼上的缝纫机,我好久没用过了,不知道还好不好使呢?

  停下这些想像后,我完全沉浸在画里直至日头西沉我才关灯走出画室,天上有细细的雪飘落。我红色的短靴有些漏,雪水冰冷地渗进我的鞋底,绵延不绝的凉意让我禁不住颤抖。我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就要拐进女生楼的时候,黑暗里忽然冒出一个身影,我一眼就认出还是那个阴魂不散的男生。他显然喝过酒了,嘴里喷出浓烈的酒味,语无伦次地对我说:〃莫醒醒,我喜欢你,就是还是喜欢你,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你告诉我,我怎么办呢?〃

    他的手搭到我肩上来,我尖叫一声推开他。忽然他跪在我面前,全身痉挛似的抖动了一下,居然吐了起来。伴随着一阵古怪的恶臭,他吐出的秽物顿时溅满我的红色短靴。这一下,他仿佛醒了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乱伸出手要替我抹去脚上的污秽。我拼命摇头,往后退让,他却挪动膝盖步步逼近我,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说着:〃对不起。〃双手却又一次不由自主地紧紧抱住了我的腿。深深的绝望和恐惧占据了我的心,我忽然想起家乡的那个小巷,少女时代那个无比惊悚的夜晚。污浊而温热的空气和不堪回首的回忆仿佛变做一只强有力的手,将我狠狠一推,我顿时生出力量,奋力抬脚,向他的脸踢去。他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一声惨叫,跌倒在肮脏的雪水里。他并不爬起来,只是笑,放声大笑。开始有经过的同学涌上来围观,我从地上捡起我的包,冷静地脱掉我的脏靴子,连往垃圾筒里扔的勇气都没有,就光脚踩着冰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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