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之灯-七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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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之灯-七堇年-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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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父亲故地重游。     
    城市已经面目全非,再也不是当年的样子。那些平整宽阔的康庄大道通向并不清晰的未来的方向,车水马龙盲目地川流不息。茂盛的树木在头顶把光线分割得支离破碎,枯燥的蝉鸣在引擎噪音的间隙中持续不断地聒噪。他带着父亲注进酒店,打算明天早上就去给母亲扫墓。     
    他们在酒店的餐厅吃晚饭,两个人相对而坐,却无任何言语。气氛是明显地尴尬而生分的。简生埋头吃饭,很快吃完之后,他放下了筷子,想起了什么,便对父亲说,你带身份证了吗。父亲说,带了啊。     
    给我。     
    干什么啊?父亲问。     
    给我。不干什么。简生冰冷地回答。     
    父亲从裤兜里面掏出钱包,然后把身份证拿出来递给他。     
    就在这里吃饭,不要乱走。等我回来。简生对父亲嘱咐到。仿佛是一个父亲惯有的对儿子说话的态度。     
    他拿着父亲的身份证转身就走,到酒店大厅的民航服务柜台上给他买了一张回成都的机票。     
    那个夜晚父亲依旧持续着他的鼾声,简生又是一夜未眠。凌晨的时候他把父亲留在房间里,独自出门。打了一辆车,开往海边。     
    站在安静的正在退潮的海岸,眺望黑暗无边。海水并不干净,腥味很重,扑向海滩的时候带来潮湿和微咸的气味。浪花遵循引力一遍遍机械推来而又退去,沿着粗糙的沙滩卷起一道道漫长曲折的白线。声音却有如低诉。     
    他站在沙滩上抽烟,夜空稀薄,泛着紫蓝的颜色,没有星辰,也没有月光。他的头脑因为失眠而浑浊茫然。面朝大海,心中一片空旷。     
    海平线的尽头开始微微发白,仿佛是一道闪着寒光的剑锋横在水天相接之处,东方已破晓。他拖着站了一夜的僵硬的腿,颓丧地把最后半支烟扔在地上,转身离去。    

《大地之灯》 背影消失在人群   
    7   
    并非一个看望已故亲人的传统节日,公共墓地显得十分空寂。他与父亲伫立在母亲的墓前。环视四周。多年过去,坟地竟然渐渐全部满了。他记得当初埋葬母亲的时候,这片墓地非常的空旷,一口口空坟敞着墓室,遍地横陈,没有墓室盖子,诡异得仿佛一头怪兽,张嘴等待吞咽一个生命。     
    他买了两束开得繁盛的紫罗兰。洁白的寂静的花朵,葬礼上的使者。看着让人心生怅然,却又有安宁与原谅。把它放在母亲的白色大理石之墓上,充满了朴素的悲。墓碑上已经布满了由南方丰盛的雨水所滋生的青苔的痕迹,刻蚀的字迹上漆色已经脱落,上面哽咽地写着几个字:四海归帆。     
    他与父亲都沉默不语。父亲站在那里,显得苍老疲惫。泪只在心中,却久落不下。穿越几十年光阴,返回多年以前第一次见面的夜晚,那个用口琴吹着《山楂树》的羞涩恬美的姑娘还依稀能够浮现在眼前。她秋林一样的发辫,在木屋摇曳的烛光中闪烁不定的面孔和目光。大雪无痕的寂静树林中皎洁清寒的月色,靛青的湖边在浓雾之中随风倒伏的芦苇,随着低低抚过水面的风声而向远处扩散的忧郁的鹤唳,以及初次拥抱时颤抖而深情的温存……记忆太过丰盛与庞大,这一切沐浴了青春的血泪,而今回忆起来都像是遥远的幻觉。     
    他嘴角蠕动,想要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是因为生分的儿子伫立在旁边呢,还是因为想要说的东西太多,开口之间欲说还休。     
    这三个亲人,终究还是得以团聚。之间怨气横陈,割舍不清,生疏若离,爱与死的末路。这样的生者欲要对死者有任何的追悔和表达,于他,于简生,或许都是一件困难,并且几近羞耻的事情。于是他们选择沉默。而到了彼时,事已至此,除了沉默,又能够表达什么呢。     
    毕竟他们都已经垂垂老去。这个轰轰烈烈不停往前奔跑的世界离他们越来越远,只有些许同样苍老的回忆留下来陪伴他们残喘的步履。直到彻底的止息。     
    他对父亲说,走吧。回去了。     
    他和父亲回到酒店。吃午饭的时候,他说,我已经给你买好了下午两点回成都的机票。我会送你上飞机。     
    父亲是心寒的。他无声点头。简生埋着头轻描淡写地对他说话,却看见了父亲夹着筷子的手。褐色的皱褶的皮肤,上面布满曲张凸起的紫色静脉,指甲粗短泛黄,骨节像树根一样凸起。     
    是否他曾经真的有着一双白皙颀长的手,拉大提琴并且写诗。而在他扛着行李神情漠然地转身而去之后,命运又赐予了他怎样的坎坷与不幸,或者一如他自己闪烁其辞的所言——报应,以至于将这双手,和这具躯壳,磨砺成这般苍老,庸堕的模样。而这样的蜕变,永远是令人无奈而心酸的。     
    他竟然仅仅因为目睹到了父亲的手,而感到汹涌而来的无名的悲戚,并且充满了不忍。那个瞬间简生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简生送父亲到了机场。给他提装着简单行装的帆布包。耐心陪他坐着等待。又去机场的售货柜台给父亲买晕机药和矿泉水,喂他吃下。安慰他,说,时间不长,一个小时就可以到了。     
    在即将把父亲送入安检的时候,他犹豫了一刻,然后伸手把父亲从排队的人当中拉到一边来。     
    简生拿出便笺本,撕下一张纸,给父亲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和地址。然后从钱包里面抽出一张银行卡,说,密码是电话号码的后六位。他特意又在纸条上的电话号码后几位上画了一道杠。     
    他把纸条和银行卡塞进父亲外衣的内侧口袋里。有事给我打电话。拿着银行卡,别弄丢了。他说。     
    父亲却又急着把卡抽出来,要还给他。两个人来回争执推辞一番,在安检口岸引得众人侧目。简生忽然又烦躁。他语气强硬地说,拿着!仿佛是在训斥孩子。     
    父亲沉默了。他任由简生动作利索地把卡又插回自己的上衣内侧口袋。     
    简生退得远远的,看着父亲过了安检的门,迟疑地向他挥手。父亲却又露出孩子般惶然不安的表情,颤颤巍巍地频频回头看他。他已经是这样的老。     
    简生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心下戚然。    

《大地之灯》 下定决心的事情   
    8   
    他将父亲送走,然后决意去见见淮。     
    仿佛是一件早已下定决心的事情,他要去见她。即使得知她结婚之后,他们就一直疏于联系。他甚至不知道淮还在不在这座城市,但是他依然还是要去。     
    他只有很多年以前淮回信的时候信封上留下的地址,他知道那时她就已经搬家,但是仍然打算先去淮以前一直居住和工作的美院看看。     
    他已经有足够勇气走进记忆。     
    就这样他又看到了一片绿意葱茏。这么多年来,外面的城市已经面目全非,可是这里面仿佛一处从未遭受时光的粗暴涂抹的处女地,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容颜更加姣好。满目的绿色比以前更加蓊郁,犹如一抹迷人的青黛。他耗费整个少年时代在里面画画的那栋三层小楼竟然都在。砖红色的墙壁几乎已经完全被苍翠的爬山虎遮盖了,看起来像是一只鲜美蓬松的绿色蛋糕。他在记忆中逡巡,仿佛迅疾地返回了遥远而真切的年代,还是那个俊朗的,穿着朴素的白衬衣穿行在真挚初恋中的少年,在速写本上画下自己的想念,在繁盛的广玉兰之下彻夜徘徊。     
    而时过境迁,当他再次站在那栋楼下仰望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年。淮是否还在那里,是否还有人会在清晨,在她的枕边放下一盘清香逼人的茉莉,让她在美好的回味之中醒来。而那么多个日夜远去,她又是否能够记得这个他这个离人。     
    简生去询问曾经拜师的那位教授,问淮还在不在这里工作。老教授告诉他,淮结婚之后曾经离开,一年之后她又回来了,现在仍然在附中教课。老教授顿了顿,说,可是我听说,她病了很久了。     
    简生只觉得一阵悲喜交加之感。他带着恐慌问老教授,她得了什么病?     
    老教授说,对不起,我不太清楚。     
    那她现在住在哪里?     
    老教授回答,仍然还在她很早以前就居住的那栋旧房子里,是后来搬回来的。    

《大地之灯》 始终对他一无所知(1)   
    9   
    叶蓝,我始终对他一无所知。可我无法抗拒我对他的好奇。我第一眼面对他,便知道他是会在我生命中留下痕迹的人。卡桑在电话里对她说。     
    那个暑假叶蓝依然没有回来,她们通电话。卡桑把自己和迦南的邂逅告诉她。叶蓝听了只是在电话里面无奈地说,卡桑,你真是没长大。你自己都知道你对他一无所知,竟然就说爱上他?你们可曾联系?他和你萍水相逢,便带你去吃饭,你可曾想过他是否有叵测之心?     
    不是的,叶蓝。我想我跟你不同,你尽管一直恋爱,可是我知道你或许并无真正的动心所言。     
    叶蓝说,卡桑,若事情真是如此,我不便说什么,只是你一定答应我保护好你自己。你不像我,面对什么孤立的处境都一幅不以为然的样子,并且可以自我复原。今后你要像当初挡在我前面为我打架那样勇敢地保护你自己。而且你要记得,没有什么人值得你相信。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你自己,尤其当你遇上一个爱的人。你要知道,绝对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养父母那样善良。     
    而且,卡桑,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不会再是我一个人的卡桑了。你会记得我吗。     
    卡桑说,叶蓝,若命运本来就满是陷阱,那么我们想要回避,岂不是徒劳。然而陷阱本来就是命运的一部分。我们正在经历命运,那么就必须有足够的盲目和甘愿去承担有些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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