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无法逃离:美国高中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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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无法逃离:美国高中往事-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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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盛情难却,我配合地握上了Alec的手。他用力抓紧后煞有介事地摇了摇。我心想这家伙如果不是刚从河外星系或路易十四的凡尔赛宫中窜出来,那真是虚伪的令人敬畏。我开始幻想自己从座位上跳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举起最后一排那张无人的桌子,然后对准他梳得整整齐齐的脑袋,一下一下狠狠地砸下去,同时嘴里还不依不饶地骂着:“老子叫你虚伪,叫你虚伪……”

  为什么他这样的Prep School(私立贵族学校)的有钱公子哥会跑到湖滨中学来?不仅如此,还要在开学第一天就身穿标榜自己特殊性的西服。尽管虚伪的人在这里比比皆是,但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虚伪却还泰然自若的,业已达到一种境界。

  很多外国人批评美国社会的虚伪,说表面上看似友好的美国式礼貌下隐藏着赤裸裸的歧视与对其他文化的无知和漠视。虽不赞成这样极端的观点,但我的确经常看到老师耐心地站在一个学生身旁,耐心地看他演算几道相当于中国小学水平的数学题,在他终于完成后拍手称赞,大声喝彩;在体育课上对卖到屠宰场都会因脂肪超标被拒收的胖子大喊加油,即使他尝试多次后仍然无法击中缓慢飞来的棒球, 周围也会有人冲他喊道:“很不错,动作很标准,你已经尽力了!”

  这就是美国学校中典型的鼓励式教育,但这种方式究竟是否利大于弊?让那些本来就没有竞争力或行为乖僻的人生活在这样一种营造出的良好环境下,岂不更会促使他们对现实的残酷进行逃避?也或许这个国家标榜的所谓“重视人权”以及“个人主义”已令全社会都虚伪起来,对各种现象都予以包容理解。这样一来,任何在中国必然成为社会竞争淘汰品的人也能快乐地生活下去,只要不违反成文的法规。故此眼前这位的装扮与行为在学校里也非个例,比他更出格的大有人在。可以将头发做成鸡冠状,或者脸上挂满金属环,也可以把腰带系在大腿上,将裤子穿成拖布,张口闭口说唱。倘若很多人都来跟风,说不定最终会发展成为一种潮流文化。不知这到底是自由社会的优势还是悲哀。

  “哎,请教你一个问题。”Alec突然改用中文对我小声说,而且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我正要张口,话到嘴边却又哽住了。在学校习惯了慢吞吞地讲带有口音的英文,眼下要立即切换成中文,居然感觉很别扭。不得不佩服那些经常旁若无人似地大声嚷嚷西班牙语的拉美裔学生。

  Alec 看我没反应,接着用很诚恳的语气问道:“请问这个学校上课不需要穿西装吗?”

  原来我之前对他下的结论是错误的,Alec显然不是极度虚伪,而是极度无知。我更没想到他竟然会说流利的中文,并且如此肯定我也懂中文,不知这小子是什么来路。

  我努力地用自认为是看到外星生物后应有的眼神看着他说:“不需要,这里不是私立学校。”

  我越来越好奇,于是接着问:“你为什么转来这里?你不是在私立学校上学吗?”几句话之内就找回了说中文的状态。

  “我是从波士顿转来的,不在那所私立学校,上次只是在那里打篮球。”Alec一连讲了很多,“为什么我要来这里?因为这里是全州排名第一的高中。”

  我恍然大悟,说到全州第一这回事,其实是个很大的笑话。排名是由美国《新闻周刊》放出的,依据仅是学校学生参加AP类大学课程考试的比率。要对高中进行排名完全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即使除去为数众多的、历史更悠久的私立学校外,全国超过两万所的公立学校排名也不可能像在中国那样完全依赖于一个神圣的数字:升学率。在这里甚至很难定义什么学校算得上“优秀的高中”——是让一半的学生进入常春藤,还是尽量让他们顺利毕业并进入大学,别搞出人命来。任何社会对于各式的排名都有一种盲目的迷信与追求,即使这它完全没有意义。Alec显然应该转到富顿(Fulton)县或格耐特(Gwinnett)县富人区内的学校,而不是这所拥有一半以上黑人,百分之二十老墨,而亚裔仅占百分之十的学校来。亚裔比率与一所公立学校的质量有直接的联系。湖滨中学一度贫困到空调故障将数间教室变为冰火五重天后甚至无法筹资维修,却坚持要多数学生免费参加价格不菲的AP考试,在大部分人都不都不及格的情况下,学校今年在《新闻周刊》的排名跃至全国百强,一时声名鹊起。但美国智商低出名的总统大人还签下“NCLB”教育发展计划,其中一项要求竟是将不达标的公立学校全部关闭,将学生转移到湖滨高中这类“优质学校”进行过渡。校长盼着学区提升拨款,自己多拿奖金,怎料却换来一堆名字都不会拼的问题学生,愁得他茶饭不思,全新的Mustang跑车上都落满了鸟屎。

第十一章
我仍是铃声响起后最先走出教室的人。过道内拥挤不堪,学生在课后开始珍惜起时间来,短短五分钟也要三五人围成一圈,热火朝天地聊着。除了聒噪的人声,上千个Locker铁门开关的响声也仿佛有节奏的打击乐演奏。我从侧门走出教学楼,沿着橄榄球场边的小路走向第二节课的教室。这条路笔直地穿过从球场延伸出的大片草坪,好像一条巨大的胶带曾贴在这里,日后又连带草皮被撕走了。湖滨中学的校刊《Skald》中曾载出一位韩国女生Kim的散文,像犯罪现场记录那样仔细描写了教学楼后的所有景色,其中最后一句说:“这是一条曾经不存在的路,每日匆忙过往的学生走出了它。”

  教英文的黑人老太曾对这句话赞不绝口。我猜他们肯定都不知道鲁迅,否则这样有剽窃嫌疑的话就不会被刊出了;但也许仍会,因为韩国女生是校刊的副总编。总之,路面上的草早已被践踏得一干二净,露出下层的碎石子来,很多学生从这里无精打采地走过,脚步拖泥带水,石子就和他们的flip…flop(扣指拖鞋)或乔丹运动鞋底摩擦出类似啮齿动物发出的声响来。我对这种声音并不敏感,我最无法忍受的是我从前的同学铁头用他三个月未剪过的指甲划教室黑板的噪音,每当他那样做时我就会不顾一切地扑向他,然后强迫他剪去自己的指甲。如此的暴力行为在美国学校显然是被禁止的,即使我不堪忍受那样的噪音,也要誓死捍卫他划黑板的权力,如果使用暴力,会令自己被关禁闭,写检查,同时在个人档案里留下不良记录,申请上名牌大学的希望就破灭了。幸好铁头的美国兄弟Chris不喜欢黑板的噪音,他只欣赏耳机里类似于骂街的说唱。

  从这里回头看,身后的教学楼像是一栋废弃多年的仓库。我很奇怪自己为什么要在每天严重缺乏睡眠的情况下与其他一千五百个颜色各异的人走入那里,又在亚城一天中最炎热的时间走出。在这里上学很轻松,却仍不妨碍我反感这所学校。更令自己不解的是,我一年以来未缺过一天课。按照我从中国城里一爿小吃铺的福建老板那里听来的话,这叫“欲罢不能”。他对嘴里塞着一个小笼包的我倒苦水,说亚城的生意不好做。我想他的意思是“回天无力”或“爱莫能助”,因为他在说自己赔钱还不得不继续经营。当然,我也不能排除开餐馆开出强迫症的可能性,正如我不得不来上学这样。我所能做的,是向马克&;#8226;吐温所说的标准努力:“我从未让学校干涉过我的教育。”

  这学期开始,我有了在课间离开教学楼的机会。我的第二节微观经济课位于第八号汽车房内——学校因人满为患而搭建的临时教室。但我必须在每天在一楼的化学教室完成第一节课后,冲下楼梯,然后从一楼的侧门走出教学楼。湖滨中学像亚城的很多建筑一样,修在山坡上,因此有两个一楼,至少学校为了方便,两层的教室都使用一组编号。很多学生在上完123号教室的课后必须爬上楼梯,再冲刺到楼另一端的124号教室。但不幸的是,楼道里总有很多社交的人,严重地影响了交通。因此湖滨中学早晨最热闹的房间永远是大厅角落里的Attendance Office。那里站着很长一排没能按时冲到教室的人,个个眼中充满怨恨,但很快便聊在一起。

  在经过橄榄球场边走向教室时,总是要看到球场上的两根生了锈的“丫”字型球门,以及场边孤零零的一个铝合金制露天看台。远远看上去,它们像两个举手投降的俘兵和一位横躺在地的醉汉。草地上画的界线与数字残缺不全,形状像是三人吃剩下的鱼骨架。整座球场经过多年的无保养搁置后,终于重新与远处的树林融为一体,成为树林吐出的一条舌头。

第十二章
天空阴霾地压迫下来,不知何时会落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味——有些人称这为“大自然的味道”。如果我是一头反刍的牛,也一定会喜欢这种味道。但我只是个每天思维过于跳跃性且心情低落的年轻人,所以现在心想的只是今天上课时咱村千万不能下雨——汽车房虽然从水电到空调、无线网一应俱全,但逢雨天必会漏水。这种似曾相识的青草气味,在中国多数人口密集的城市不会闻到,取而代之的将是混合着汽车尾气、可吸入粉尘,及浓厚文化底蕴的人味儿。可我现在身处于第二百八十五号高速路之内,理论上是绝对的市区。亚城除去Downtown那几座在明信片上成为保留景观的高楼外,这个区附近超过五层的建筑只有机场的信号塔。美国城市的发展正如一只软体海底动物的爬行,或苔藓类植物的生长,紧贴着地面四下蔓生开去,故得术语“Urban Sprawl”(都市蔓延)。亚城这头规模巨大的后现化生物也因此更适合它曾被赋予的名字:饿狼屯。

  汽车房共有十二座,横七竖八地停放在学生停车场边的空地上,一侧挨着几间铁丝栅栏围起的平房,从里边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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