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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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鸟-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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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心里不安半天。晚上睡不安稳,加之夏天已经来临,他的身

体就变得十分清瘦。

但独眼老人每次遇到他时,总还是用他的独眼告诉根鸟:

沉住气!

这天夜里,根鸟惊讶得几乎要从床上蹦跳起来:他又听到

了马的嘶鸣声!那次逃跑失败后,他就一直没有再听到马的

嘶鸣声了。他怀疑前几次在夜间听到的马的嘶鸣,真可能是

自己的幻觉。他都将那匹白马忘了。而现在,它却在黑茫茫

的夜晚又嘶鸣起来了。那声音是穿过密匝匝的树叶传来的,

是颤抖着的。但千真万确,是他的白马的嘶鸣。难道这是白

马的幽灵徘徊在山头吗?

嘶鸣声成了根鸟心中的号角。

根鸟终于在一天的黄昏,走向在小溪边洗脚的独眼老人。

他平静地告诉独眼老人:“今夜,我要走了。”

独眼老人没有阻止他:“你打算烧掉那片红珍珠?”

根鸟没有问独眼老人是怎么知道他的心思的。他对独眼

老人的这种神明般的先知都已习以为常了。他只是朝独眼老

人点了点头,然后赤脚站到水中,将独眼老人那双长长的、平

平的、已软弱无力的脚握在手中。他用力地给独眼老人搓

擦着。

“你还想带走青壶?”

“是的。”根鸟抬起头来望着独眼老人,“我还要带着你一

起走!”

独眼老人坚决地摇了摇头:“我已走不动了。”

“还有那么多人怎么办?”根鸟望了一眼在远处走动的人

们。

“每隔半年,他们都要再一次吃红珍珠,只有这样他们才

能不返回从前。你只管把那片红珍珠统统烧掉便是了,就别

去管他们了。”

在逃跑的前几天,根鸟常往青壶守护的山坳里跑。疤子

他们也不很在意,以为是两个孩子互相吸引,合在一起玩耍。

根鸟捡了一捆又一捆枯树枝,堆放在一块岩石的后边,他对青

壶说:“我们要在这里搭一座房子。”青壶听了,觉得这是件有

趣的事情,就和根鸟一起捡,直到根鸟说:“够了,不用再捡

了。”才作罢。

这个日子是精心选择的。

天不黑也不亮。亮了,容易被发现,黑了又难以看清逃跑

的山道。那月亮似乎有心,苍白的一牙,在不厚不薄的云里游

动,把根鸟需要的亮光不多不少地照到地上。这又是一个特

别的日子——是长脚家族发现这座铁矿、将第一个人诱进峡

谷的日子。每逢这个日子,长脚家族总要铺张地庆祝一番。

这天,长脚让疤子去通知各处干活的人们早早收工,然后到大

木房集中会餐。大木房准备了足够的酒和菜,大家可尽情地

享用。已多日闻不见酒香的人,见一大桶一大桶的酒摆在那

里,就恨不得一头扎进酒桶里。他们操起大碗,在桶边拥挤

着,抢舀着气味浓烈和芬芳的酒。不多一会儿,就有人喝醉

了,倒在大木屋门口的台阶下。这是一个没有戒备的日子。

长脚站在人群中,也端着酒碗,不时与人们干杯。他神采

飞扬,双目炯炯有神。

根鸟混杂在人群里,也拼命用大碗去桶里舀酒。在长脚

的目光下,他大口喝着,酒从嘴角哗哗流进脖子。但他很快就

在人群中消失,而走出大木屋。见四下无人,他便将酒泼向乱

石滩。然后,他又重返大木屋,在长脚的目光下,再一次舀满

了一碗酒。

当根鸟拿着空碗,摇摇晃晃地又要进大木屋时,他看见独

眼老人正端着酒碗坐在门槛上。独眼老人朝他微微一点头,

根鸟便立即听出:就在今天!

月亮偏西时,木屋里外、乱石滩上,到处是喝倒了的人,其

情形仿佛是刚有一场瘟疫肆虐过,只留下尸横遍野。

根鸟也倒下了,倒在离青壶守护的山坳口不远的地方。

他的心慌乱地跳着,不是因为酒,而是因为那个时刻。他望着

星空,把激动、兴奋与狂喜统统压在心底。此刻,时间在根鸟

的感觉里是有声音的,像马蹄声,像流水声,像风来时芦苇的

折断声……

独眼老人在唱着一首充满怀恋、惜别又让人心生悲凉

的歌:

河里有个鱼儿戏,

树上有个鸟儿啼。

啼只啼,

个个都是有情意。

既有意,

就该定下个长远计。

空中的鸟儿,

波浪里的鱼,

细想想,

鱼归沧海鸟飞去,

倒落得独自一个添忧虑……

根鸟终于爬起来,走向黑色的山坳。

松树上,挂着一盏四方形的玻璃罩灯。蛋黄样的灯光从

高处照下来,照在那片红珍珠上。离灯光近的地方,那红珍珠

一粒一粒的,如宝石在烛光下闪烁。夏夜的露水湿润着红珍

珠,使它散发出一种甜丝丝的令人昏睡的气息。

青壶的酒菜是专人送来的。小家伙显然也喝酒了,正在

灯下的草席上酣睡。

“过一会儿,我就要带你走了。”根鸟蹲下来,望着青壶在

睡眠时显得更为稚气的面孔,心中满是一个哥哥的温热之情。

他没有惊动青壶,而独自一人走到岩石背后,然后将那些枯枝

抱过来,一部分堆放在红珍珠地的四角,一部分撒落在红珍珠

丛中。枯枝全部分完之后,他拔了一小堆干草,将玻璃罩灯摘

下,转过身去挡住微风,打开玻璃罩,用灯火点燃了一把干草。

他放下玻璃罩灯,抓着点燃的干草,点燃了第一堆枯枝。他又

用一把点燃的干草,点燃了第二堆枯枝……他在做这一切时,

显得不慌不忙。仿佛这世界空无一人,他在自由自在地做一

件他愿意做的事情。

四堆枯枝如四座火塔,立即照亮了山坳。

根鸟坐到青壶的身旁。他看到火光忽明忽暗地照着依然

在熟睡的青壶。

火从四角迅速地向红珍珠地里蔓延,四个点正变成线和

面。火光里,红珍珠一粒粒,鲜红无比,仿佛是妖女在黑暗中

看人的眼珠。不一会儿红珍珠地就在大火里劈劈啪啪地响起

来,仿佛大年三十的爆竹声。被火所烤的红珍珠,一粒一粒在

爆裂,果汁在火光里四溅,犹如一只只乱飞的红色蚊虫。

根鸟陶醉在这种让他的灵魂与肉体都感到无比刺激的暗

夜的燃烧之中。他竟然一时忘记了逃跑。盛大的火光,使他

的面颊感到一阵一阵舒心和温烫。他的眼睛在火光中闪闪发

亮。他捏紧了双拳,举在空中发颤。

“毁灭它!毁灭它!”

根鸟的心中,一如这烈火在叫唤。

青壶醒来了。他看着熊熊的大火,一时呆头呆脑。

根鸟指着正在变小的红珍珠地:“烧掉了!烧掉了!”

青壶站了起来,浑身直打哆嗦,用手将火光指给根鸟看,

嘴里却像一个还未学会说话的孩子:“那儿!那儿……”

火越烧越猛,热浪冲击得剩下的红珍珠索索发抖,黑色的

灰烬纷纷飞起,飘入夜空。

独眼老人出现了。他的身影在火光的映照下晃动着。他

朝山坡上的忘乎所以的根鸟,不停地挥动着胳膊,意思是:快

走!快点离开这儿!

根鸟竟然读不出独眼老人手势的意思,而跳起来朝老人

挥动着欢呼的双臂。

青壶站在根鸟的身边,始终瞪着惊愕的眼睛。

独眼老人拼命朝山坡上爬来。他几次摔倒,但挣扎起来

之后,还是一瘸一拐地朝根鸟爬来。

四周的大火快烧到中间时,火势开始减弱,而减弱了的火

势无法痛快地燃烧青青的红珍珠的枝叶,火一时犹犹豫豫,止

步不前,并有了要熄灭的样子。

根鸟急了,从地上抱起青壶的草席与铺盖卷,冲下坡去。

他打翻了玻璃罩灯,将油浇在草席与铺盖卷上,发疯似的踏进

灰烬之中,不顾脚下的余火,朝红珍珠地的中央冲去。

独眼老人终于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根鸟:“快走!快走!

他们来了……”

失控的根鸟,却疯狂地甩开了独眼老人:“要统统烧掉!

要统统烧掉!”

独眼老人又一次扑上来,在大火的边上,又抱住了根鸟。

根鸟回头来看独眼老人时,独眼老人趁势给了他一记响亮的

耳光。

草席与铺盖卷从根鸟的手中落下,落到灰烬里。

独眼老人大声地叫着:“快走呀!你快走呀……”

根鸟忽然清醒过来。这时,他听到轰轰隆隆的脚步声,正

洪水般涌来。

“走!”独眼老人一指黑暗,吼叫起来。

“我一定要烧掉那些剩下的!”

独眼老人说:“走吧,孩子,你别忘了,你是一个背负着天

意的人!”

根鸟离开独眼老人,走向山顶。当他回头来看独眼老人

时,只见他正抱着草席与铺盖卷扑向已即将熄灭的火。

长脚率领数不清的人,已经拥进了山坳。

根鸟拉住青壶冰凉的手,望着山坡:独眼老人已将草席与

铺盖卷投入火中。刹那间,那火像一个躺倒了的大汉挨了一

鞭子,猛地跳了起来。

火光照着长脚他们,巨大的人影就在石壁上魔幻般地晃

动起来。

根鸟拉着青壶朝山那边跑去。青壶已经像一只受了惊吓

的小鸟,任由根乌拉着一路奔下山去。

根鸟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叫喊:“烧死那个

老东西!”“烧死那个老巫师!”根鸟这才知道独眼老人是个

巫师。

根鸟正拉着青壶急速地朝山下冲去时,山顶上传来了长

脚深情的呼唤:“青——壶——”

青壶愣了一下,立即站住了。

“青——壶——”

青壶仿佛一条小狗忽然听到了主人的召唤,将手从根鸟

的手中猛地拔出,往山顶上爬去。

“站住!”根鸟叫着。

青壶根本不理睬,依然往山顶上爬去。他山上山下爬惯

了,爬得很快,转眼间就远远地离开了根鸟。

根鸟看着他小小的背影,心中怜爱万分,不顾一切地追过

来。当他终于追上青壶时,山顶上已有无数的人朝山下

冲来。

青壶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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