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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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鸟-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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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撩起帐幔。有片刻的时间,他停在了那里。

根鸟一直未能看到老僧人的脸。当老僧人即将要消失于帐幔背后时,他心中十分希望能够一睹老僧人风采,但他最终也未能如愿。他能看到的,只是老僧人那只撩帐幔的手。那只手却也使他终身难忘:他从未见到过这样的手,它显然衰老了,但却是优雅万分;那五根手指,以及手指与手掌连成一体所呈现出的姿态,透露着根鸟说不清道不白的东西。

帐幔在那只手中滑落下来,老僧人如梦一般消失在帐幔背后。

正当根鸟朝帐幔怔怔地看着时,窗外传来一声马嘶。他撩开窗帘,只见室外月光如水,一匹体态优美的白马正立在桂花树下:它的两条前腿中的一条弯曲着,便有一只马蹄漂亮地悬在空中。

根鸟久久地望着窗外的这道风景。

第二天,他遵照老僧人的嘱咐,没有去惊动老僧人,轻轻走出寺庙,解开缰绳,骑上了马背。

那马气宇轩昂,英姿勃勃,未等根鸟催它,便心领神会一般,朝青塔风一般跑去。

背上行囊,告别了奶奶一家人,根鸟骑上白马,开始中断了一个冬季的旅程。当马走出青塔镇时,他催马朝那座寺庙跑去。他心里还是渴望看那老僧人一眼。然而,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座寺庙了。他问路上行人,他们有的说,青塔边上确实有座寺庙,而有的居然肯定地说,青塔这一带从未有过寺庙。他找到中午,也未能找到这座寺庙。而那马似乎厌倦了寻找,总是将脑袋冲着西方,欲要西去。

“我肯定是迷路了。”根鸟打消了寻找寺庙的念头,在心中道一声“老僧人,再见了”,双腿一敲马肚,那白马便飞也似的奔跑在被春天的阳光洒满的荒寂野道上……

第三章 鬼谷


1


根鸟骑着马,沿着江边,一直往西。

马大部分时间是走在悬崖边。走到高处,根鸟不敢往下看。江流滚滚,浪花飞溅,并传出沉闷的隆隆声。根鸟总在担心马失前蹄的事情发生,而那马却总是如履平地的样子,速度不减地一往无前。

从上游不时地冲下来一根木头,远远看过去,仿佛是一条巨大而凶猛的鱼在江流中穿行。根鸟宁愿将它们看成是鱼,在马背上将它们一一盯住,看它们沉没,看它们被江中巨石突然挡住而跃入空中又跌落江水,看它们急匆匆地向下游猛地窜来。当它们到了眼前,已明晃晃是一根根木头,再也无法将它们看成鱼时,根鸟总不免有点失望。

根鸟有时会仰脸看对面山坡上的羊。它们攀登在那么高的峭壁上,只是为一丛嫩草和绿叶。青青的岩石上,它们像一团团尚未来得及化尽的雪。

对面的半山腰里,也许会出现一两个村落。房屋总浮现在江上升起的薄雾里。根鸟希望能不时地看到这些村落。几天下来,他还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规律:只要看见铁索桥,就能见到村庄和散住的人家。因此,在见到村庄之前,他总是用目光去搜索江面上的铁索桥。那铁索桥才真叫铁索桥,仅由两条不粗的铁索连结着两岸,那铁索上铺着木板,高高地悬在江面。它们最初出现在根鸟的视线里时,仅仅是一条粗黑的线。

那根线在空中晃悠不停,却十分优美。马在前行,那根线渐渐变粗,直到看清它是铁索桥。

每到铁索桥前,根鸟总有要走过去的欲望。他扯住缰绳,目光顺着铁索桥,一直看过去,直到发现林中显露出来的木屋。有时江面狭窄,雾又轻淡,根鸟就会看到江那边的人。这时,他就会克制不住地喊叫起来:嗷——嗷嗷——

山那边的人也觉得自己在无尽的寂寞里,听到对岸有人喊叫,就会扯开嗓门回应着:嗷——嗷嗷——同样的节奏,算是作答与呼应,不让根鸟失望。

这种此起彼伏的呼喊,后来随着根鸟的远去,终于消失,

于是又只剩下江水的浩荡之声。

这天下午,转过一道山梁,阳光异常明亮地从空中照射下

来。根鸟一抬头,发现不远处的路上,有一个人骑着一匹黑马

也正在西行。他心中不免一阵兴奋,紧了紧缰绳,白马便加快

了脚步朝那马那人赶去。

根鸟已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个马上的人了:他披着一件

黑斗篷,头上溜光,两条腿似乎特别长,随意地垂挂在马的两

侧。根鸟不由自主地在心里给他起了一个名字:长脚。

长脚听到后面有马蹄声,便掉转头来看。见到根鸟,他勒

住马,举起手来朝根鸟摇了摇。

根鸟也朝长脚举起手来摇了摇,随后用脚后跟一敲马肚。

白马就撒开四蹄,眨眼工夫,便来到长脚跟前。

“你好。”长脚十分高兴地说。

“你好。”根鸟从长脚红黑色的脸上感到了一种亲切。这

种亲切在举目无亲的苦旅中,使根鸟感到十分珍贵。

长脚是个中年汉子。他问道:“小兄弟,去哪里?”

根鸟说:“往西去。”随即问长脚:“你去哪里?”

长脚说:“我也是往西去。”

根鸟又有了一个同路人。尽管他现在还无法知道长脚究

竟到底能与他同行多远的路,但至少现在是同路人。根鸟又

有了独自流落荒野的羊羔忽然遇到了羊群或另一只羊时的感

觉。再去看空寂的江面与空寂的群山时,他的心情就大不一

样了。在如此寂寞的旅途上,一个陌生人很容易就会成为根

鸟的朋友。

他们互相打量着。两匹马趁机互相耳鬓厮磨。

根鸟眼前的长脚,是一个长得十分气派的男子。他的目

光很是特别。根鸟从未见到过如此深不可测的目光。那目光

来自长而黑的浓眉之下,来自一双深陷着的、半眯着的眼睛。

最特别的是那个葫芦瓢一般的光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使长

脚显得格外的精神,并带了一些让根鸟喜欢的野蛮与冷酷。

长脚似乎意识到了这颗脑袋给他的形象长足了精神,所以即

使是处在凉风里,也不戴帽子,而有意让它赤裸裸的。

根鸟从长脚的目光中看出,长脚似乎也十分喜欢他的出

现。长脚的目光里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兴奋。

“走吧。”长脚说。

正好走上开阔一些的路面,两匹马可以并排行走。

路上,根鸟问长脚:“你可见到一个背行囊往西走的人?”

根鸟的心中不免有点思念板金。尽管他心里明白,按时间与

速度算下来,长脚是不会遇上板金的,但他还是想打听一番。

长脚摇了摇头:“没有。”

一路上,长脚不是说话,就是唱歌。他的喉咙略带几分沙

哑,而这沙哑的喉咙唱出的粗糙歌声与这寂寞的世界十分相

配。长脚在唱歌时,会不时把手放在根鸟的肩上。根鸟有一

种深刻的感觉:长脚是一个非常容易让人感到亲近的人。

傍晚时分,他们来到了一座小镇。

在一家客店门口,长脚将马停住了:“今晚上,我们就在这

里过夜。”

根鸟不免有点发窘:“我不能住在这里。”

“那你要住到哪里去?”

“我就在街边随便哪一家的廊下睡一夜。我已这样睡惯

了。”

长脚跳下马来,并抓住根鸟的马缰绳说:“下来吧,小兄

弟。这个客店的钱由我来付。几个小钱,算得了什么。”

根鸟很不好意思,依然坐在马上。

长脚说:“谁让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呢?下来吧,我一个

人住店也太寂寞。”

根鸟忽然觉得由长脚来为他付客店费,也并不是一件多

么让人过意不去的事。长脚的豪爽,使根鸟在跳下马来时的

那一刻,不再感到愧疚了。他牵着马跟着长脚走进了客店的

大院。

店里的人立即迎出来:“二位来住店?”

长脚把缰绳交给店里的人:“把这两匹马牵去喂点草料,

我们要一间好一点的房间。”

店里人伺候长脚和根鸟洗完脸,退了出去:“二位,有什么

吩咐,尽管说。”

稍微歇了歇,长脚说:“走,喝酒去!”

小镇还很热闹,酒馆竟然一家挨着一家。长脚选了一家

最好的酒馆,把胳膊放在根鸟的肩上说:“就这一家。”便和根

鸟往门里走去。根鸟看到,灯笼的红光照着长脚的脸,从而呈

现出一派温暖的神情。根鸟心中不免生出一股感激之情。

就在这天夜里,躺在舒适的床上,喝了点酒而一直感到兴

奋的根鸟,在半明半暗的烛光下,向长脚讲了一切:白鹰、布

条、峡谷、紫烟……

长脚始终没有打断他的话,而只是不时地点一下头,发出

一声:“嗯。”

根鸟已很久很久未能向人吐露这一切了。他几乎已经麻

木了。他在行走时,常常是忘了他为什么行走的。在这春天

的夜晚,闻着从院子里飘进来的花的香气,重叙心中的一切,

根鸟又回到了那种圣洁而崇高、又略带了几分悲壮的感觉里。

他的目光里又再一次流露出一种无邪的痴迷与容易沉入幻想

的本性。他觉得,长脚是一个善解人意、最让他喜欢倾诉

的人。

确实如此。长脚在听的过程中,一直让根鸟觉得自己在

鼓励他说下去。而在听完根鸟的诉说之后,他没有一丝嘲笑

的意思,而呈现出一副被深深打动的神情。

第二天,长脚对根鸟说:“我想在这小镇上停留一两日,不

知你还是否愿意与我在一起?”

根鸟犹豫着。

长脚说:“也不在乎一两天的时间。”

“好吧。”但根鸟不太明白长脚为什么要在这里停留。

长脚似乎看出了根鸟心中的疑问,说:“后面那段路不好

走,我们要歇足了劲。”

吃罢早饭,长脚就领着根鸟在街上转悠。不久,根鸟发

现,长脚在街上转悠时,并无一丝要看这小镇风情的意思。长

脚总是用目光打量着街上的行人,而当他在这些行人之中发

现流浪者、乞讨者或一些显然是孤身一人而别无傍依的,就会

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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