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溱湖鸳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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溱湖鸳梦-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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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谁敢碰蒋家的丫头宝呢?人是不敢,有两只老鹅敢。
  蒋家每年养一趟鹅,十来只,算是养得多的。溱湖农人有句谚语:家有万斤粮,不养弯颈项。这“弯颈项”指的就是曲项向天歌的鹅。春天,黄灿灿的鹅仔们,挺胸抬头地到河沿田埂上去,吃吃青草头,喝喝清凉水,倒也滋润快活。晚上回家,再吃些专为鹅备好的碎生菜拌米粉,一夜无话,也不用主人多操心。不过一到夏天,当黄灿灿的鹅仔们开始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的时候,这些“弯颈项”便变成了消耗粮食的大漏斗。每次进食,一成的肚子要吃出十成饱来,连那长长的弯颈项也塞满了食物,鼓囊囊地凸着。家里余粮不多的人家诅咒鹅是饿煞鬼投的胎。本来吃粮是为了活着,不曾想到因为吃粮多了反而活不长。一般人家都养一季鹅,春天养鹅仔,秋天吃老鹅。
  鹅蛋是不怎么能吃得着的。鹅下蛋一般集中在夏季。傲慢的鹅,不屑于跟鸡鸭一样每天生蛋,三五天下一只蛋,就像低产的诗人隔三岔五才来了灵感写出一首诗,因此世上很少听说有卖鹅蛋的。偶尔攒下几只鹅蛋,一般都送给左邻右舍家的惯宝宝玩。鹅蛋个儿大,一只鹅蛋差不多相当于两只母鸭三只母鸡同时努力的结果,其观赏把玩的价值超过吃的意义。蒋七小不仅吃过鹅蛋,玩过鹅蛋,她娘和老子还用鹅蛋为她送过喜蛋。这可是件了不起的事,在溱湖几乎听不到生女儿送喜蛋的,更没听说过用鹅蛋送喜蛋的。
  蒋家送喜蛋的那一阵,溱湖周边村庄的鹅蛋都滚到了时堰的蒋七小家。镇上姓蒋的,不姓蒋的,都来凑热闹,都来帮忙染红蛋。这种场面自然少不了九张嘴。
  九张嘴一边染红蛋,一边卖功:“这蒋诚要不是我去说个谈谎媒,哪能娶到这么好的女将?”
  众人直点头:“还不是靠你九张嘴能说,你嘴上积了多少德啊!”于是九张嘴忍不住又把风扫地来月点灯的古事讲了一遍。染红蛋的男男女女跟着起哄,九张嘴越说越来劲儿:“这七小还不是我说中的?”
  有妇人问:“这生男生女也能说中?”
  九张嘴手一甩,那问话的妇人被甩了一脸的红汁水。“不能擦只能搽,好运明年到你家!”九张嘴一本正经地大声说道。屋里屋外来蒋家帮忙的人哄的一声都笑了起来。
  染红蛋的那时候,蒋七小正安安静静地在里屋睡着呢。
  如今的蒋七小到了有了腿就闲不住的年龄,喜欢一个人到家门外逛逛,还不许人跟着。蒋戴氏只好让人躲在后面看着。
  这一年立夏,蒋七小胸前挂着个蛋囊,准备到自家田里转悠转悠。按溱湖一带的风俗,立夏这一天,家家户户都得吃煮蛋。考究一点的人家还给孩子用丝线钩织个蛋囊,装只熟蛋,吊在胸前。一般的孩子蛋囊里装鸡蛋,顶多装鸭蛋。而七小的蛋囊里自然装的是鹅蛋。
  蒋七小正乐颠颠地跨出大门,两只看门的大老鹅扑着翅膀,嘎嘎地向她迎来。
  这两只看门的大老鹅,算是三朝元老,目睹了几趟鹅的命运,因为极通人性会看家护院,这才从红烧鹅的锅里漏了出来。老鹅看家,一个顶俩。蒋家原先有只老实的看家狗,在蒋七小刚出生的日子里,那只看家狗被拴在厨房。时堰小镇不论大小人等都来贺喜凑热闹,那只看家狗差不多把嗓子都叫哑了,它闹不懂这人来人往到底出了什么事?蒋戴氏嫌这狗太烦,怕惊吓了七小,让蒋诚赶紧把那狗送到田里工棚去,去帮着看牛。这样,两只能看门的大老鹅便应运而生了。老鹅看门跟狗有大不同。狗护院的本领靠“急吼吼”,闻声而吠,见人而逐,容易白费吆喝中了圈套。鹅看门的招数靠“冷不防”———先是蹲在大门口附近的角落,生人走近还没发现隐蔽的老鹅,突然嘎声四起,又冷又硬的长嘴已直叼生人的面门,不管鼻子还是耳朵。生人吓了一大跳,忙用手招架。这下更糟了,老鹅展翅,扑腾着飞了起来,硬嘴利爪并用,凌空搏击。
  受攻击的生人一下子没了天日,全是老鹅肥硕而怪异的凶相。
  生人惊骇不已,只落得个魂飞魄散落荒而逃。
  那两只老鹅兴高采烈地向它们的小主人致敬,这边小主人蒋七小忙不迭地往外赶,只顾得上朝两只老鹅扬扬胸前挂的鹅蛋,嘴里嚷道:“鹅蛋———”蒋七小在炫耀她立夏得到的礼物。但这一叫好似神秘的咒语,两只老鹅同时发出嘎嘎的怪声,凶神恶煞地冲向它们的小主人。
  蒋七小愣住了,家养的老鹅怎么成了保姆故事里的恶鸟?
  两只老鹅围着七小胡乱地又啄又叼。“哇”地一声,蒋七小惊天动地地哭起来!
  远远地跟着七小的保姆原以为蒋七小在逗两只老鹅玩,没想到这两只畜生还敢欺负小主人,这还得了!那保姆也是粗手大脚做活计的农妇,顺手操起一把大扫帚直扑过来,左抽右打。两只老鹅一阵乱叫之后,飞逃到门前的河沟里去了。
  保姆赶紧抱起蒋七小,转身回到家里。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蒋戴氏和蒋诚都跑来了。接过蒋七小一看,乐了:“我们家七小成了唱戏的大花脸了!”听蒋戴氏这么一说,蒋七小和那保姆都扑哧一声笑了。“看我不把那老鹅都杀了,给七小吃。”保姆咬着牙心虚地说。“畜生也有儿女心。老鹅发疯一定是闻到鹅蛋香了。”事后蒋诚对蒋戴氏说。
  那两只老鹅到底还是逃过了一劫。因为蒋七小没受什么伤,只是被吓了一回。好好地洗了一回脸后,七小还是那个七小,唯一的变化就是立夏的蛋囊里死活不肯装鹅蛋了。
  蒋七小到了满五岁的时候,没想到娘和老子比那两只老鹅还要疯,居然逼着她裹小脚。七小的妈妈蒋戴氏自己没裹过脚,她娘家也需要这个女劳力。那时给女孩裹脚,是大户人家的待遇和象征。裹小脚的只能是小姐,丫鬟不能够,不然端茶送水劈柴烧锅这类粗活杂役谁去做呢?
  蒋诚家现在田有百亩,耕牛有五头,还有六个大劳力———精壮赛牛的六个儿子,在时堰一带算得上是个大户。农忙的时候,临时请十来个伙计帮忙。等稻归囤麦归仓后,六个儿子驾驶三艘大船出外打鱼。鲜鱼现捞现卖,多下来的晒成鱼干,或腌成咸鱼。回家时顺路将鱼干卖给溱潼的鱼行,换成成桶的银两。咸鱼不卖,除了分送亲戚邻居家,其它留作自家来客或过年过节吃。咸鱼和小脚一样是那个时候大户人家的珍藏。本世纪的人们以为腌货不如鲜菜有营养,其实也有营养学家认为吃惯了腌货一样有营养。更何况有胜于无,在溱湖咸鸭蛋招待常客,咸鱼则用来款待稀客。每当有好太阳出来,在蒋诚家的大天井里,一排排一行行的咸鱼高高地挂起来,飘散着主人家的富足的气息。
  富足人家的闺女就得裹小脚,这是蒋七小的娘和老子像那两只疯老鹅似的逼七小裹小脚的道理。
  蒋戴氏说:“七小啊,你已经满五岁了,该裹脚了。”“妈,我的脚又不是粽子,为什么要裹啊?”七小笑嘻嘻地问。蒋诚和蒋戴氏都被问笑了。
  蒋诚说:“帮你裹脚,就是要你学斯文。”
  见七小不懂,蒋戴氏解释道:“裹小脚好看,长大嫁到溱潼去,嫁个好人家。”
  长大嫁人的话,七小肯定听不懂,裹小脚好看这话说得七小心动。这就是女孩子爱美的天性了,不由得你不服。女孩天生爱打扮,就像困了总会打呵欠一样自然。何况裹小脚跟到溱潼去有关连。听哥哥们说溱潼比时堰热闹多了,七小一直想去玩。每次哥哥们从溱潼回来,不是带好吃的,就是带好玩的给七小。
  既然裹小脚又好看,又能到溱潼去玩,那就裹吧。
  蒋七小刚裹脚的头一天,蒋戴氏给七小端来一只小匾子,里面满是炒得香喷喷的葵花子、西瓜子、冬瓜子、南瓜子、花生和蚕豆。七小乐得像过年似的,因为这些好吃的零食平常难得一起露面。七小一面吃,一面玩过家家,挑一只大个儿的花生做新郎来娶小个儿的瓜子新娘。吃吃玩玩,七小忘了裹小脚的事情。
  到了裹脚的第二天,蒋戴氏又给七小端来一只小匾子,里面满是香喷喷的零食。七小却懒得看,逼着妈妈讲故事。这也难怪,会蹦会跑才有几天,两只小兔子似的小脚,一下子要变成粘在地上的肉粽子,这真比登天还难。
  蒋戴氏忙着下地,就让保姆给七小讲讲故事,好打发光阴。这个保姆只会讲吓孩子的鬼怪故事,什么专爱吃孩子眼睛的怪鸟,什么专爱偷孩子魂灵的僵尸鬼等等。以往每讲一回,七小都会被吓得笑起来。因为受过两只怪鸟似的疯老鹅的气,这一回七小咬定了不听鬼怪故事。保姆没法子,搜肠刮肚找出个自己做姑娘时听的一个故事。故事名叫“白蚕姑娘”。白蚕姑娘从小娇生惯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父母就生了她一个独女,从来不要她干活。裹的小脚像菱米子,想走也不能够。整天待在家里,大门边也不出,难得跟太阳打个照面。白蚕姑娘像一条只会吃桑叶的白胖胖的蚕。唯一的指望就是被富家公子娶了去,结个蛹然后产子,继续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一天又一天,白蚕姑娘已是胀破皮的水蜜桃了,可是还等不来采摘的人。一年又一年,白蚕姑娘的父母已成了枯树老藤了,相继撒了手。白蚕姑娘没人侍候,三五天过后已不像个人了。白蚕姑娘忍不住饥饿,摇晃着在家里找吃的寻喝的,家里有米烧不成饭,天井里有井却打不上来水。白蚕姑娘又摇摇晃晃走出家门,遇到个过路的庄稼人。
  白蚕姑娘有气无力地说:“我是个好女人,求你带我回家吧!”那庄稼人说道:“你伸出手让我看看。”
  白蚕姑娘伸出手,那庄稼人一看白蚕姑娘手上一点老茧都没有。那庄稼人又说道:“让我看看你的脚。”
  白蚕姑娘伸出脚,那庄稼人一看那是两只裹过的小脚。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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