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老师，你班上要强化物理，打整体战，就靠班主任的时间调配。”年级组长又添了一句。
袁玲从莫名之中醒悟过来时，黄老师已经把一叠作业本全部扫到桌下。地面上是刚刚洒过水的，黄色的作业本马上洇了水渍，变成深色了。
“都吃了炸药了，一个个火爆得很！我们是老了，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只好坐在这里等国家的几个养老工资。你们还年纪轻轻的，就在这里消耗掉自己的青春。你们看看，但凡从教育出去的，哪个不比现在强？”
易老师的话追着年级组长的身影。年级组长却装着没有听见。
作者题外话：没有惊天动地的伟绩，没有惊心动魄的情节，也没有荡气回肠的虐恋，有的只是——千千万万个教师生活实录而已。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六章第一节
母亲住了半个月，就执意要回家了。袁玲知道无法强求。白天袁玲上班了，父亲又回家了，母亲一个人也确实寂寞。袁静来接母亲的。袁文仍然不露面，袁鑫倒是来过一趟，带着他的女朋友，一个个子娇小的女孩。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一副混沌未开的模样。袁鑫说带来姑姑看看。走时，袁玲塞了两百元算是见面礼。看样子，袁鑫不高兴。袁玲明白，他对袁玲的支助寄予很大的希望。由希望到失望的落差越大，人就以管住自己的脸色的可能性就越小。
姐妹俩把母亲扶回小院时，嫂子神神秘秘的拉着袁玲到了堂屋：“小妹，有一件事和你商量一下。”
袁玲不开口，只是望着这张有着高原红的脸。
嫂子停一停，又自顾自的说下去：“你哥不好意思开口，只有我说了。前几天，媳妇也到你家，你看见了。只是，人家要三万块钱做彩礼。你看，这些年，你哥也没有出息，我们也积攒不够，你帮帮你哥行不行？”
袁玲想起以前自己读初中时，每每回家拿生活费，总是听得桶子盆子镰刀木板车响得震天。母亲递给自己生活费时总是偷偷摸摸的像是地下党交接信息，像小偷销赃一样。
袁玲心里有怨愤，也觉得孩子们结婚时就举债排场不明智，但心里还是觉得愧疚——袁鑫毕竟是自己侄子，多少在自己背上怀里过过一段时间。
“一万行不行？一万！你知道我娘家也借不到。不然，我不会开口为难你。”嫂子振振有词。好像不是找袁玲借，而是催还债务一样。
袁玲想说李骢要毕业了，考高中时需要一笔钱，想说母亲最近已经用完了自己最后一笔存款。
不等袁玲开口，嫂子又接着笑：“妹夫又开了一家加工厂吧。听说他把生意做到河南了啊。一万，对你来说是小菜一碟吧。”
李宇阳确实到湖南去了。不知道能否谈成这笔生意尚是未知数，只是嫂子是怎么得知这个消息的呢？她是不是也知道自己和李宇阳因为于珊珊早就是面和心不合呢？李宇阳总不会亲口告诉嫂子吧。至于找李宇阳借钱，那是免开尊口——李宇阳根本就没有忘记当初来袁玲家受到嫂子冷漠的礼遇。
“我没有钱。我的工资能有多少？千把块钱，到处要用钱。”袁玲想想，又补上：“爸妈的医药费……”
“哎哟哟，爹妈生你一场，给他们看看病，不应该呀？你们的工资一年一涨一年一涨，你现在一个月应该几千元了吧。他们能用你多少钱？如果你哥像你一样读完书当上老师，拿上国家财政的钱，我不会要你们给爹妈养老，不会用你半分钱！”
一年一涨！袁玲觉得啼笑皆非。八五年以前是三十三块五，*年涨成七十多元，袁玲记得工资涨幅最大的算是2000年，总算突破一千元。可这时物价也高得吓人。何况，教育界涨工资，一直是起风不下雨雷声大雨点小。津贴，结构工资，星级工资，往往中央还没有出台政策，民间已经吵得一塌糊涂。很多的涨工资的小气开始是风起云涌，到后来，是杳无音信。及至落实，也往往是一年以后，落实下来的涨幅也像杭州的丝绸缩水缩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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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第二节
也难怪嫂子这样以为，事实上，如果按照社会上舆论的频率，按照社会舆论的数量，教师工资应该是中国之最吧。
嫂子颇有杨二嫂看迅哥儿的眼光，袁玲就有迅哥儿的无言可对。袁玲只得回头朝母亲的房间里走。低矮的房间里，一架鸿运扇在无力的转动。
“你不要理她。”母亲说。母亲的脸，朝着墙，她的头部早已可以自由转动。
“她也是没有办法。袁鑫要结婚。”袁玲闷闷的。
“她的钱是钱，她的钱难得，你的钱不是钱吗？她知道不知道你起早贪黑的，挣钱也不容易。我都还赶工，她年纪轻轻的，田里没有活路了，怎么不去？一天下来，手快的可以挣五十元。人家还供一餐饭。我都可以挣三十多呢。”
“以后别赶工了。你看看，跌一跤，花几千元，哪里填得上这医药费呢？”
“我愿意吗？还不是为袁静。袁静开过年都一直流个不停，你没有看见她瘦成什么样子了吗？都是我的儿女，我不心疼吗？我让她看病检查，她不肯，是因为心疼钱。珊珊要高考，你姐夫又是这么一个不管闲事的人。袁静心气高，是我们耽误了她啊。我做妈的不管她谁管她？我想，一季临工下来，挣点钱，让她看看病，该动手术的动手术。”
“她怎么不和我说呢？”袁玲的脑海里满是袁静出嫁时的哭声，满是那块明晃晃的上海女表。
“她不让啊。她说，我们老人的医药费都是你承担的，你管我们还得管你婆家的，你哪里管得过来？你又犟。我看李宇阳对你也不错。你当初一个人挺过来了，他现在对你好，也是报答你，你怎么不肯领情啊。夫妻就是夫妻，我也晓得你这个臭脾气，就随了我。我犟了一辈子，还不是为儿女低了头？你听听我的话，李宇阳要你低头就低头，人从屋檐下过那得不低头？夫妻之间，你斗赢了也是输斗输了更是输。你给个面子李宇阳，你自己过得舒服一点……”
尽管两个人之间是不遮不掩冷热听天由命的无为态度，但袁玲对于自己的夫妻生活讳如莫深。一则是不想娘家人担心，二则是李宇阳和于珊珊的关系也有“合作伙伴”的幌子遮掩着，即便袁玲的感觉千真万确，也没有事实依据。
袁玲有些惊讶。母亲大字不识一个，却把事实看得透彻，甚至比袁玲想得还透彻。
晚上八点半，李宇阳打电话回来了。李骢乐颠颠的跑去拿起话筒，声音夸张得厉害，和每次考完物理的模样判若两人——那份蔫头蔫脑，次次都刺得袁玲双腿发软。
袁玲接过话筒时，李宇阳的声音也降低分贝了，懒洋洋的。
“快中考了，你回来不？李骢是我一个人的吗？”袁玲突然想发牢骚，这牢骚有点像是在撒娇。
“这有什么？读好读差有什么关系？现在有钱什么得不到？你还没有看透这个世界？你读书时成绩那么好，你现在怎么样？那些没有读书的，人家打牌一掷万金。你在为一根豇豆一斤茄子讨价还价的时候，人家一盅鲍鱼粥，就是六十八元。你别强迫他逼他。我不想我的儿子读书读得那么累！他能读就读，不能读就不要逼迫！就像挑担子，有的人能挑两百，有的人二十斤也挑不起。你让这个连二十斤也挑不起的挑两百能行吗？这是本质问题。这些问题你是改变不了的。”
作者题外话：没有惊天动地的伟绩，没有惊心动魄的情节，也没有荡气回肠的虐恋，有的只是——千千万万个教师生活实录而已。
第六章第三节
李宇阳醉意朦胧，袁玲却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夫妻之间，不但没有了常规性的打情骂俏，连最简单的交流，也省略长久了。士别三日，袁玲真的觉得李宇阳经历多了，思想也深刻了。他的钱，得来不仅仅是运气。
“现在哪里不是学校？你还害怕李骢没有书读？高中，大学，哪里不可以用钱敲开门？”
“有钱用在那个地方，为什么不督促他让他凭真本事考进去？这样有利于他的信心……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我姐姐……”
袁玲想找李宇阳借一点钱让袁静动手术，前天，袁玲逼着袁静来检查，确定是子宫肌瘤，医生已经明确告诉袁玲要动手术。手术费用，五千元。
李宇阳打了哈欠，嘟哝着说：“我要睡觉了。妈的湖南人真狡猾……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谈得我快崩溃了。按照他们的思路，我还得首先垫钱。他们以为我在收购加工出售之间赚了很多钱啊。我也赚的分分钱啊。见鬼！湖南人也不比九头鸟差啊。可场子铺开了，再难走也得走。妈的，于珊珊这次看走眼了吧。低声下气的，还不知道怎么还贷款呢。”
自从冷战以后，这是李宇阳第一次主动说到于珊珊。袁玲吞回了提醒李宇阳防备于珊珊里应外合吞他钱的话，也吞回了借钱给袁静看病的话。虽然是各人用各人的钱（连李骢的费用袁玲也从不肯要，李宇阳想起来就给，但是想不起来的时候居多），何况，刚刚替母亲付了三千多元的医药费，李宇阳一句不吭呢。
袁静住院了。没有费多大周折，检查的当天，袁玲就做主住院。姐夫一路唠叨袁静不肯住院治疗，好像是在解释，也好像是在推卸责任。
袁玲看了跟在自己身边的姐夫，硬生生的压抑自己的烦躁————这个穿着花花的T恤的男人，除了唠叨之外，何曾拿得出半分钱呢？袁玲耳里，又灌进了袁静出嫁时哀哀的哭声。同在一个村一个组，袁静哪能不知道婚前的姐夫唯一的优势就是独生子啊，袁玲父母强行嫁了袁静就是为了姐夫勤扒苦做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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