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澈的双手插在深色的羽绒服口袋里,下巴埋进了烟灰色的毛线围巾。
这画面,就像很多年前,我第一次在他的教室里见到他时一样。
他真的,一点都没有改变……
安澈漆黑的眸子静静地望着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以为我们想的是同一件事。”
“呃……”我怔了怔,收回思绪,“我确实是有意撮合他们两个……不过,你觉得这个方法,会有效么?”
“至少今天晚上,如烟会陪着他。”
“整晚?就像陪你的时候那样?”
“恩。”
“他可只是景骁啊,又不是你……你肯定如烟会照顾他一整夜?”
“不用担心,她就是这样的人。”
“恩,也是。”我笑了一下,“你们是老好人二人组嘛……”
“……”
“不过,你还真了解她……”我快走了两步跟上安澈的步伐,“那么,你的决定……你对如烟的决定,还是没有改变吗?”
他摇头:“她已经等到那个值得的人了。我不是那个人。”
“可……她还是喜欢你啊。”
“江尘……”
“嗯?”
“我们不是生活在童话故事里的……任何一个人,缺了另一个人,都可以活下去。”
纯白的雪花一点一点从天空的深处落下来,我微微抬头,看着他映在雪光里的干净的侧脸。
过了很久很久,我问他:
“那……你自己呢?”
“我好好的活着。”
“……”
我叹气,决定转移掉这个让人感到悲伤的话题。于是问他:“你真的要去我那里住吗?”
他轻轻摇了一下头,说:“我住旅馆。”
“哦……”听到这答复,我心里先是松了一口气,继而又不免有些失落。
我想和他待在一起,但又怕自己把握不好分寸,惹他讨厌。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那屋子,也没有地方可以让他睡,现在这么冷的天,总不能还睡地上。
走不了多久,我们就到了一家小旅馆门口。大雪纷飞的夜里,老板娘看上去一点儿干劲都没有,她懒洋洋地抄着安澈身份证上的信息,又慢吞吞地收钱说规矩给钥匙。大概是看惯了三更半夜跑来开房的年轻男女,所以老板娘见着我们,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在安澈接过钥匙的那刻,又补充了一句:动静小点。
虽说她是误解,但是我听了,脸上的温度突然就高了起来:原来,我和他,在路人看来,可以是那样的关系……
想到这里,我便偷偷抬头看着安澈脸,当然,他的样子依旧是如常的平静。
是啊,这就是他在大多数时间里呈现给别人的样子:温和从容,优雅淡然……
虽不耀眼,却也让人,移不开目光。
安澈拿过钥匙之后,只是轻轻地把它放进了口袋里,却没有继续往旅馆里走。
“怎么了?”我问他。
“我送你回去……”
“啊?!哦,我没事的,你早点休息吧。”我连忙摇头拒绝。
“你喝酒了……”他静静看着我,“这种天气,你一个人太危险,我送你……”
“我没事的……”我轻声说,“这一带我很熟,而且我现在很清醒,不用担心我。”
他坚持道:“不行,我送你回去。”
“……”我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在这样浓厚的夜色里,他的目光变得格外深沉,我知道如果我坚持一个人回去,那“好人程安澈”是绝对不会放心的,所以,我没有继续和他争论的必要。
“那好吧,你送我回去……”我妥协,“但是,在那之前,你能陪我走走吗?”
“走走?”
“只是稍微多绕一点路而已,难得下雪,我想四处看看……明天早上这地上就都是脚印了。”
“好。”他听了,轻轻点头,“走吧。”
我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和安澈并肩走在这仅余黑白二色的世界里。夜已深了,地面上除了我们两个刚才一路走过来时留下的脚印外,便只有几道浅浅的自行车辙,那车辙蜿蜿蜒蜒的,渐渐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好早的一场雪……”
“恩。”
“你……还打算和安宁在一起吗?”
“不了。”
“为什么?”我追问,“以你现在在启新的成长情况,再坚持几年的话,一定能变成很有名的作家,你会有源源不断的版税……她妈妈一定会认同你的……”
“她明年下半年嫁人……”安澈轻轻地说,“她等不到我。”
“……”我沉默了。
“没关系。”他看我的情绪低落了下去,又接着说,“总会出现合适的。”
“那你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看缘分吧,我不急。”
“可,对你来说,怎么样才是合适的?”
“不知道。”他摇头,对我说,“也许只有见到了,相处了,才知道是不是合适的。”
“也是。”我点头,又问他,“也就是说,你不相信一见钟情?”
“只是没有遇到过,不能说不相信。”
“恩……那么,希望你这辈子能有幸经历一次啊。”
“恩。”
“对了,难得这么大的雪,要打雪仗么?”我问出口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右手似乎不太灵光。
他摇头,说:“堆个雪人吧。”
“雪人啊……”我笑着,“那一人堆一个小的吧?”
他点头,又把脖子上的围巾绕了一圈,然后打了个结,蹲下来开始玩雪。
我们分别从花坛的两边开始滚雪球。今年的雪和往年的不同,雪很干,像粉末似的,握到手上都化不开。
我照着安澈的法子滚着雪球,又问他:“我突然想到,夏天的时候,你有一晚喝醉了,对吧?”
他应了一声。
“你那天为什么要喝这么多?我觉得你应该是一个很自律的人……”
安澈暖暖地笑了起来:“我喝得不多,不过我酒量很差。新来的领导不知道,非要我喝。”
“所以你口说无凭,就干脆喝醉了让他知道你酒量有多差,免得再有下一次?”
他点头:“事实胜于雄辩。”
我竖了个大拇指给他:“不过我劝你以后还是别喝酒了,太折腾人。”
他继续笑着:“好的。”
过了不多时候,我们的雪人也就堆完了,只是他的那个,滚圆滚圆的,长得又对称又秀气,而我的……
简直不能直视!
这根本就是两块腌咸菜的白色石头给垒到一块去了!这雪人有棱有角不说,还时不时地往下掉碎雪片,特别丑陋。
这两个雪人并排站在花坛里,足显得我有多无用。看着这对比,我羞得差点钻到雪堆里去。
安澈看见我的作品也笑了:“这雪人,真厉害……”
我无奈地摇头叹气,拿出手机来给雪人拍照留念。
“一、二、三……茄子!”
两个雪人,一个优雅俊秀如他,一个歪瓜裂枣如我,非常的不搭调。
只是,能让我陪在他身边,我就是满足的。
有他在,连这冰冷的空气都让人觉得温暖。
作者有话要说:
☆、79、生老病死
79、生老病死
从雪人身边离开后,我们又继续行走在了皑皑的冰天雪地里。
我发觉自己有很多话想和他说,但是句子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我怕唐突了他。
正在我纠结着该说些什么来打破我和安澈之间的这份沉寂时,他却突然出声:
“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会死……”
“哎?”我一愣,旋即意识到他是在说十月初的那场惨剧,“……唔”
“他拿着刀闯进来,我一点也没有想到他是冲着我来的,所以,直到他到了我面前,我才意识到危险。第一刀刚扎进肚子的时候不疼,后来他拔出刀来,就很疼……”他一顿,“疼的连自己的四肢都不能控制……”
“可你好歹也避开了要害……而且,也没有伤到脸嘛。脸没事就好。”
他被我逗的笑了一下,继续说:“接下来几分钟,我都还算清醒,就是觉得疼,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痛就什么也没有了。过了一会儿又觉得冷……冷着冷着,连痛也不知道了。”
“比现在这温度……还冷?”
安澈点头:“本来以为我已经死了。但是再睁开眼,看见自己在手术台上,还可以感觉到缝合针带着线一针一针的在刺破皮肤,很不错的体验。”
“……”我摇摇头,不敢苟同,“你在手术室里体验人生,我们在外面可被急得够呛。”
“……”他沉默。
“别郁闷啊……你最后能活着,我们就是再多呛几次也值得。”
“是啊……”他幽幽感叹,“还好没死。”
“怎么,你也怕死?”
“当然。”他反问我,“难道你不怕?”
“我?我当然怕了。我死了,谁来管你们的文章啊?”
“……”他沉了好一会儿,才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有钱赚我开心。再说挨刀子的可是你,我有什么好辛苦的?”
“恩。”他应了一声就不再接话。
走到现在,离我住的地方已经很近了。
折腾了一整晚,我觉得自己的身体略微有些不适,头被寒风吹得发疼,身上也一阵一阵打着寒颤。我估摸着自己大概是发烧了,为了不给身体增加额外的负担,我决定不再绕更多的路,直接回家去。
打定了主意,我随即开口:“我就住前面小区,你把我送到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你一个人住,没问题吗?”
“会有什么问题?”我笑着摆手,“没事的,不用担心我了,这雪看着也不会停,你要是再不回去,就会被冻成雪人了。”
“恩,那我走了。”
“恩,晚安,安澈。”
“晚安,江尘。”
我站在楼梯下怔怔地望着安澈离去的背影,曾几何时,在景骁送我回家时,我就妄想过,会不会有一天,安澈会这么送我回家。
原以为那不过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