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媚乡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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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媚乡春- 第1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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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小毛就不由得想起学校时与筱云相处的一幕一幕,想起他们在天海子边的那个下午,想起筱云躺在青草地上的那副悲恸模样……他从床上溜下来,打开自己独占的那个抽屉,把筱云为他画的素描像拿出来,一遍遍地端详着……

    他想给筱云去封信,不然马上就毕业了,谁知道这朵悠悠的白云;会飘到什么地方呢?他也想请筱云原谅,祝愿她今后的生活幸福美满。可是一次次写好,又一次次撕掉,始终也没有把信寄出去……可是真想不到,竟会在这么一个时候又遇到了她……

    陈雪霖还坐着不走,提议大家玩扑克。吴琪和张谦之也挺有兴致,只有他却有点痴痴怔怔,只说头有点痛,又不会玩。大家看他这样,也只好作罢,又谈起了刚才见到的韩笑天。吴琪是学究出身,好奇地问陈雪霖:

    他是做什么的?

    不做什么。

    那……写过什么东西?

    没写过什么。

    是学者还是作家、诗人?

    什么也算,又什么也不算。

    听了陈雪霖这番回答,吴琪只好没头没脑地苦笑着:这我就’不懂了,那他著名在什么地方呢?

    陈雪霖郑重地说:你当然不懂!韩笑天这人,著名就著名在这地方。如果出个书,写个字,画个画,那算什么,完全是形丽毫下的,反过来倒埋汰他了。听人们讲,这家伙满肚子的学问,二十岁就研究过巴尔扎克,还写过一本关于萨特研究的专著,许多人都想拿去正式出版,他却把稿子都撕了。听说字也写得好,楷草隶篆都能来一下,画画更有徐悲鸿的气势,不过一般人们都没见过,他也绝不会给任何人写……你想想看,这个人还不神秘吗?

    大家正要再说什么,刘青领着两个人又进来了。刘青手里拿着刚刚填好的表格,神神秘秘地走到狄小毛跟前,伏在他耳边说:看看这个。然后把表格递给了他。

    狄小毛不解地看看他,又把目光落到表格上。刚看了一页,就看出问题来了。全区十一个县市,在乡镇企业总产值栏里,他。:们华光名列倒数第一。刘青的声音依旧低低的:不管怎么说,华。光在咱们地区也算是基础较好的地方,怎么能比全区最差的县还。

    有这么大差距?因为你是第一家填写,我就想,是不是你们填错了?

    狄小毛感激地看他一眼,把表格递给张谦之。

    吴琪也凑过去看了看,连忙打开皮包翻笔记本和有关资料。

    张谦之却嘿嘿地笑起来:错肯定是错了!这好办。然后便拿起笔来,随手把原来填的那个数改了过来。这一改,立刻增加了将近一倍。

    刘青小心地望着他:这数字准确吗,张县长?

    准确,完全准确。我心里记着的,怎么会错呢?

    等刘青领着人走了,张谦之才嘿嘿地又笑起来。

    真可笑。这种事我太清楚了,当年在地区工作时,这种数字游戏常常有的。我有个同学在统计局,就常常和人们说,三分统计,七分估计。刚才,咱们吃亏就吃在第一家填上了。

    对于张谦之这一番话,狄小毛和大家都没法再说什么,只好也跟着笑了起来。狄小毛的心绪,还一直沉浸在与筱云的邂逅相逢上。看看表,时间已将近十点,再去找筱云不太合适了。可是他的心里却像燃着了一把火,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只好向陈雪霖点一下头,一个人来到了招待所院里。

    这一晚没有月亮,满天的星斗疏疏落落,显得明亮而幽远。正是早春时节,夜风还很凛冽,人们都龟缩在各自的房间里,空荡荡的大院里一个人影也没有。独自一人怅望星空,狄小毛忍不住又回想在细腰公社那一个沉醉的夜晚,他独自二人走在山路上,星星也是这样明亮而幽远地看着他,一直到东方泛出了鱼肚白……

    那个时候,他没有觉得对不起筱云,对于未来与席美丽的生活,还充满了甜蜜的憧憬。可是在这一刻,他却突然感到,自己当年做了怎样一个愚蠢的决定啊!

    一连几天的会议,狄小毛都有点心不在意,不论白天晚上,筱云显然都在躲避着他。有几次看到筱云和那个韩笑天在院里散步,不知热烈地争论什么。等他走下楼来,两个人便都不见了。散会之后,狄小毛安排张谦之和吴琪先回,独自带着车来到了省城。

    对于省城,他过去几乎没有什么印象。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看着满街川流不息的人流车流,狄小毛突然感到世界是那么大,而他踅居在小小的华光城里,委实是太寒怆了。他走出深山走出黄土高坡,曾在繁华似锦的京城生活四年,但那仿佛只是一个幽幽的梦,他从来也没有奢望要在京城里拥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可是走在省城宽阔的大街上,他却对这座城市产生了一种深刻的嫉妒乃至仇恨。

    总有一天,我也要堂堂正正地回到这里,体会一下做个城市人的滋味!

    他没有带车,把司机安顿在一座宾馆住下,独自一人去了《大风》杂志社。

    一座灰色的二层楼,一间局促的办公室,桌上地下都堆满了书籍和杂志、稿件。当筱云从成堆的书稿中抬起头来,立刻向几个同事点点头,就把他领到了大街上。



………【得不到的是最好的】………

    211。得不到的是最好的

    狄小毛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轻盈如燕的背影。

    你来做什么?

    筱云说着站住了。

    怎么,不能来看看你?

    他也站住了,定定地看着她。

    筱云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幽幽地笑起来:我觉着你的农民意识特别强。记得汉刘邦就曾说过,富贵而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是不是?

    那当然,你难道不明白,我骨子里就是个纯粹地道的农民?

    我要提醒你,农民意识是狭隘的小生产意识,连**那么伟大,最后犯错误都与他浓厚的农民意识分不开。我相信,如果击主席从小出国留过洋,可能中国的今天就不是这样了。

    筱云又走起来,边走边踢路边的小石子。

    但是,历史是不能选择的。其实,我们中国人哪个人骨子里不是农民?即使他不是,他爹也是,他爹不是,他爷爷也是。中国的城市,充其量只是在农村的粪土上长出的_朵小黄花。

    狄小毛当时尽可能说得龌龊一些,似乎不这样就不足以表达心里的不满似的。他不知道筱云领着他去哪里,但他当时就感觉到,不管经过了多少风霜雨雪,筱云对他的那颗心却始终未变。他的心也有点颤栗了……也许他真的应该改变这既成的一切?

    但他万万没想到,筱云竟领着他回了自己家。

    在学府路幽深的胡同里,隐蔽着一座古旧的四合院,筱云就是在这里度过童年的。早知道筱云的父亲是名震全国的大作家,却一直没见过面。当终于见到这位名声在外的老先生时,狄小毛真的感到相当惶恐。颀长瘦削的身躯,窄长的脸上一双眼睛显得特别大,几乎是颤巍巍地站起来和他握手,然后便朗朗地笑起来:

    你就是狄小毛吧,云云讲了你不知多少次,你可是第一次登门哟——来,让我仔细瞧厂瞧,看你算不算一个真正的官僚吧。

    老头子拉住他的手,定睛地看着,他分明地感到筱老的手有点不自觉地抖。他倏然想起来,老先生有很严重的糖尿病,这抖便是病的缘故了。在学校的那个时候,他曾经多次设想第一次见面该怎么说,老头子会怎么横挑鼻子竖挑眼,因为凭直觉就觉得老先生并不愿接纳他这个农民的儿子。许多年过去,星转斗移,物是人非,想不到却会是这样一个场面。他当时真的有点窘,大姑娘似地红了脸。

    筱云把东西往床上一丢,小燕子似地扑过来,一下抓住了老头子的手:哎呀,我的好爸爸,有你这样看人的吗?你可别小瞧我们这位同学!人家现在是新任的县委书记,大官儿了。边说边做着鬼脸,硬把老头拉坐在沙上。

    狄小毛于是也坐下来。所谓沙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了,一点也不舒服。看着这个并不豪华的家,他的心里似乎安定了点。不知怎么搞的,对于一切豪华的东西,他都本能地有点儿厌恶,感到内心的压抑。

    多次听云云说起你,现在看来你这后生的确还是不错的。如果将来搞竞选,我这糟老头也一定投你一票。至少嘛,你在那个高寒山区的华光工作,今后我这糖尿病的特殊食品——莜面是不成问题了。

    正说笑着,院里响起了脚步声,狄小毛又慌忙站起来。筱云已飞跑到院里,接过妈妈的菜篮子。与老头子相比,筱云妈要显年轻得多,一派知识分子的利落打扮,身后还跟着两个中年妇女。筱云连忙介绍说:这是我大姐,单名一个雨,这是我二姐,叫筱雪。她们,可都是这省城里有名的人物。然后便拉着她妈到里屋说话去了。不一会儿,一家人便又说又笑,围着圆桌,吃起了晚饭。

    离开筱家的时候已是傍晚,狄小毛觉得自己真的醉了,摇摇晃晃跟在筱云身后。筱云问他有住处没有,他说没有,筱云便领着他去附近寻找旅馆。历史对于他们这一代人,委实太不公平了。就像人们常说的求学赶上了“文革”,谈恋爱赶上了禁欲主义,生孩子赶上了计划生育,再不抓住眼前的每一点机会:就可能一切都失去了。看着树影下一对对相拥相抱的小青年,看着娇小的筱云在他面前飘飘忽忽,他觉得自己好可怜,连一个家庭的牢笼都冲不开,还谈何改造世界。当打开房间,打开一盏盏刺目的灯,他已不顾一切地把筱云拥在了怀里。

    吻着她,就像又端起一杯醇酒,火辣辣又甜丝丝,那样忘情又那样绵长。怀里的她不声不响,只微微颤栗着,好久,他才感到了冰冷的东西。

    你哭了?

    捧起她的脸,像掬着一捧清澈的水,那清泪已把两颊模糊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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