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舞飞扬·锦瑟无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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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舞飞扬·锦瑟无端-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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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锥端来一杯水放在我的面前,说渴了吧,喝一点。我心怀芥蒂地看了那杯盛在一次性塑料杯里的白开水,突然无法遏制地想到被泡在福尔马林药水里的死胎,后背汗毛倒立。?锥朝我笑了一下,说:“我见过你。”然后?锥带我去附近的甜品店吃冷饮。  
                  
 不存在的人(3)
 那个甜品店的名字我已经忘却了,大概是“冰冰”“爽爽”一类的叠词,毫无新意,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家文具店。当时?锥告诉我,他经常在下班以后到那家甜品店点草莓冰淇淋,用冻好的勺子一勺一勺地送到嘴里,这家甜品店有一个专门冰勺子和杯子的地方,用冷的杯子盛冰淇淋,杯壁和勺柄都很凉。我想起在没有活人气息的太平间,尸体是否也是这样被冰冻起来。
我点了一杯巧克力冰淇淋。?锥坐在我对面,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握着玻璃杯。他的手指细长,指甲修得很干净,几乎让我想象不到这样一双手是怎样在一具具尸体脸部运动的。?锥突然递给我一块纸巾,他说你真是个不错的号丧者,两年前在你同学的葬礼上你也是这样,我对你印象很深。我接过纸巾,擦了擦眼睛,它们已经又红又肿,迎着阳光就流泪,之前?锥体贴地为我挑了角落的背光位置。
“今天,是不是你给我姨妈化的妆?”我问?锥。他点点头,把下巴放在左手的掌心里,又用左手肘支撑着桌子。
“她今天很漂亮。”我说。
“谢谢。”
?锥问我是不是和姨妈的关系很好,我老实地回答说不是。我从小到大见到她的次数用手指也可以算清楚,可见到姨妈躺在棺材里安静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就是想哭,克制不了的。我想,大概是?锥的原因,我甚至很清楚地表明,如果有一天我死掉了最想让?锥帮我化最后一次妆。?锥说好啊。
高二时期我开始频繁地逃课,坐公交车到郊区那边的殡仪馆去找?锥,他穿蓝色的工作服,趁没有人的时候拉我到他的工作间,让我坐在椅子上,看他工作,就是如何把憔悴干瘪的尸体装扮成正在酣然入眠的人。?锥的手指笃定,在死者的面庞间游移不定。我总是感觉这是一个多么惊心动魄的过程,我时刻担心躺在白床单上的那个人会突然睁开眼睛坐起来,可他们自始至终都安静地任?锥摆布。
之后就是葬礼,我和?锥站在角落观看。他时不时地摆弄着花圈上的挽联,或者粘在竹子骨架上的白色黄色小纸花,我靠着?锥哭得一塌糊涂。?锥每次要递纸巾给我,有时给我端一杯水,他说他很担心我如果这么一直哭下去一定会哭得脱水休克。但我从来不喝?锥递给我的水。?锥就拉我到附近的那个甜品店吃冰淇淋,他要草莓味道的,我要巧克力味道的。那个时候?锥总夸我是个专业的号丧者,因为很有感染力。
回忆的期间,室友小L吃了一包饼干,喝了一杯牛奶,做了睡前的补水面膜。我抽了两根烟,喝了半杯水,抽烟时袅袅上升到空气中的青灰色含有尼古丁焦油类物质的烟尘,总是让我不可遏止地想起焚烧尸体的巨大焚烧炉里冒出的烟雾,不知道是否含有人类灵魂的成分。?锥跟我说,每个人都要被大卸八块以后扔进去,烧得只剩下粉状骨灰,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从?锥脸上我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痕迹。
唯一的一次,我可以在?锥的脸上读出诧异的表情,是我第一次吻他的时候。那个时候,?锥正捏着一只粉饼给一个因为心脏病突发而亡的中年女人化妆,劣质粉屑从粉饼上落到了她的睫毛上,我毫无预兆地站起身来,走到?锥面前,按住他的手腕,亲吻他。尽管我可以在一具尸体面前肆无忌惮地与?锥做亲密的动作,但还是下意识地避免着?锥触碰过尸体的手指抚摸我的背部。?锥诧异地翕动着他的眼睛,他的睫毛很长,但不翘,眼角的睫毛纠结在一起。?锥的嘴唇和舌头都很软,但很冰凉,像一种软体的冷血爬行动物在皮肤上滑过之后那种彻骨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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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连?锥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他的体温总低于常人,我亦不明白,但始终不是很感兴趣的,有些事情,未必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和滴水不漏的结果,我只是感觉到夏天时抱着?锥或者被?锥抱着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因为他的体温总是比我低一些。我和?锥抱在一起,进行着平衡我们之间温差的运动,这是一个幸福的物理过程。
我和?锥在一起去过很多地方,做过很多事情。
我们在熙攘的地铁口相拥,?锥踩了我的鞋带,它们松垮地垂落在大理石地板上。我开玩笑地对?锥说,帮我把鞋带系好。然后?锥就真的俯下身去,把我的鞋带重新捆到一起,他低下头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他脖子后面的一粒浅褐色小痣。我感到了并非来自?锥身体上的温暖,就像覆盖了一层青苔的墙皮上,被偶尔照到了一束阳光。
我们一起放过一只三角形的风筝,它飞的高度已经把我们手中的线用完了。最后,那只风筝的线和树杈挂在一起,?锥一使劲,线就断了,风筝就飘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我在附近的一根电线杆上看到它,无力地吊在高压电线上,像濒临死亡的一种什么生物。
我们一起游过泳,我趴在?锥的后背让他背着我在水里走,?锥假装被绊倒,一下沉到水底去了,我来不及做心理准备,就喝了几口水,鼻子就被呛得火辣辣的,像切洋葱时的感觉,眼泪不停地流。?锥从水底浮起来对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手把他的头摁到水下面,?锥猝不及防地也被呛得厉害,抬起头时一面咳嗽还一面继续跟我说“对不起对不起”。
?锥还带我去过他的家,他一个人租的廉价的地下室,阴仄潮湿冰冷。我们躺在他的床上看很低的天花板朝我们压过来,灯泡是暗黄色的灯光,?锥就着幽曳的光给我讲鬼故事吓唬我,我紧紧地抱着他,我们亲吻,像诺亚方舟上的两个孤独的小孩,像两条脱离了水的鱼,相濡以沫。然后我从床上坐起来,让?锥帮我化妆。?锥不肯,他说他只给死人化妆。我把头偏到一边去,假装很生气的样子,不经意地瞥到?锥桌上角落里一个背面朝上的相框。
我跟?锥说我口渴了。?锥说我这里没有水啊。我说那你现在给我去买啊。?锥说好。?锥一关门,我就跑过去拿起桌子上的相框,是个漂亮的女孩,对着镜头甜美地微笑。相片的右下角是女孩的名字:麦菲。以及日期。我断定那笔迹不是?锥的。?锥回来以后,把饮料递给我。我试图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但我心存芥蒂,杂草一般地萌发。我把饮料放在桌子上,对?锥说,我要回家了。
此后的几天我赌气没有和?锥联系,?锥给我打过几个电话,我没有接。每一次,都响了短促几声,便没了动静。我忍着不到殡仪馆找他,每天按时回家,吃饭看书睡觉。
有一天晚上十二点的时候,我正在睡觉,梦到自己被正在施工楼顶上砸下来的箱子钝击头部而死。我去找?锥,他看不到我,我和他说话,他听不到,?锥向我伸过手,我以为他要拥我入怀,可他的手穿过我的身体,拿起了桌上的一只眼线笔,仔细地给平躺在床上的尸体化妆。他一边给那个人化妆一边哭,泪水滴到尸体的脸颊上,湿了一片,?锥用化妆棉小心沾去尸体脸上的眼泪,和尸体额角凝固的血块。我走近才看到,那具尸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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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我就听到了?锥给我打的电话,响了很长时间,我就接了起来。?锥的声音在哽咽,他说,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死了。半梦半醒中,我真的以为死的人是我自己。?锥告诉我说,葬礼会在后天举行,明天他会给那个人化妆。我说我去找你吧。?锥说不用了。挂断了电话。
后半夜里我一直处于失眠状态,回想之前的梦,触目惊心。我睁着眼睛到天亮,院子里有隐约的扫地声我可以听得清晰。因为缺乏睡眠,偏头痛得厉害,没有吃早饭,在去学校的途中改变路线,去逛药店。结果发现我需要的是处方药。走到屈臣氏的时候,正在促销护手霜,我买了一瓶,准备给?锥送过去。此前很长一段时间我对?锥的手有抵触情绪,有些恐惧心理,所以经常让?锥把手洗很多遍才准许他碰我。?锥的手因此干裂得厉害,还总是褪皮,他稍有不慎就会把指甲周围的薄皮撕得血肉模糊。
后来,我看到?锥在哭,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一个男人哭得那样伤心,比我梦到的更加彻底,甚至来不及在我出现之后抹掉,我担心此刻会突然发现那张停尸床上躺的是自己。
女孩穿着红色连衣裙,还有红色的碎花布鞋,嘴角若有似无的微笑漾出幸福的弧度,?锥正在给她涂唇膏。我认出来,那是麦菲。她甜美安谧地任?锥在她的鼻梁眉骨用刷子粉饼掩盖细小的瑕疵,完美得不像话。可?锥拒绝给我化妆,即使我卑微地要求过很多次。
我心理失衡,歇斯底里,将护手霜朝?锥狠狠掷去,护手霜砸在?锥的额头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又坠在地上,塑料瓶壁接触到石灰地板的时候是钝重的破裂声。?锥诧异地走过来想拉住我,我失声尖叫着“你不要碰我不要碰我”。我始终害怕?锥触碰过尸体的手,?锥站在原地,我跑了出去,没有回头,?锥也没有追出来。很久以后我做过一场梦,我梦到?锥忧伤地立在麦菲的尸体边上,背影单薄瘦弱。
?锥从来没有挂过我的电话。几天以后我鼓起勇气打通他的电话,“嘟”了一声,随后而来的就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我觉得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十五分钟后我接听了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那边说“喂”,我立刻挂断,因为我听得出来那是?锥。赌气挂断他的电话,并且有了些小小的胜利的喜悦。之后?锥一直拨了五分钟,我挂断了七八次,最后才接起来。
我的手机没电。?锥气喘吁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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