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开心地举杯，正要饮下，突然水榭外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女子的哭喊声和男人的呵斥声，隐约听到提到萧逸书的名字。
众人放下手中的酒杯，夏云霜轻轻皱眉，往外大声喊道：“来人呀！”连叫了几声，一个婢女才应声跑了进来。
“怎么回事？外边怎么这么吵？”夏云霜不满道。
“回少奶奶，是……是个花娘，说是万花楼的。”
“胡闹，你们怎么放一个花娘进府了，还任她吵闹不休的。你们都干什么去了？”夏云霜怒道，“其他人呢？叫半天怎么都没人？”
“他们都去拦人了，那个花娘说……”婢女怯怯地偷瞄了萧逸书一眼，“说她怀了萧大少爷的孩子，我们要敢碰她，她就带着孩子撞死，所以没人敢真拦，就让她一直冲到了园里，她现在正哭着闹着要见萧大少爷呢。”
众人望向萧逸书，萧逸书不耐烦地道：“真是讨厌，一直追到这里，不管她，要死要活随她去。”
“逸书，这样不好吧，如果她真有了孩子……”袁羁轩望向夏云霜。
夏云霜起身，“我去看看，你们继续。”
“大哥，你也去一趟吧，让花娘在这里吵，可不是个事啊，”萧逸恒也起身，“我们也陪着过去瞅瞅，事情总得解决啊。”
众人都点头称是，一并出了水榭，萧婉菱因为眼睛不便，大家就让她留在原座。
热闹的水榭一下变安静了。萧婉菱无聊地坐着，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风中送来清新的荷香，好快啊，又是夏天了，已经一年了么，锦儿出事，袁紫芊出嫁，水晴芊自杀，仿佛才发生没多久。正想着，萧婉菱听到身后隐约有脚步声走进水榭。
“谁？”
“婉菱，是我。”袁羁轩走进水榭。
“羁轩哥哥！”萧婉菱有点惊喜，随即又尴尬地低下了头，“羁轩哥哥，我……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的，我……”
“婉菱，是我不好，这事我们都别提了，”袁羁轩在萧婉菱左首坐下，“你弄成这样，我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的，韩小老头说我的眼睛没事的，过一阵就能复明了。”萧婉菱连忙摇手，不小心碰翻了袁羁轩面前的酒杯。“啊，我又不小心了。”
“没事没事，酒洒了，换一杯好了，”袁羁轩扶起面前的酒杯，顺手拿过隔座的酒杯，“我不能多喝酒，可是这杯一定要和小婉儿干了。我先回来，就是想告诉你，在羁轩哥哥心中，小婉儿和霜儿都是最重要的人。小婉儿，你一定要相信我。”说罢，袁羁轩一口饮下杯中酒。
“恩，那我也干了，”萧婉菱开心地探着端过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不远处传来人声，是其他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袁羁轩又回到原位去了。
回到水榭，众人各归各位。虽然刚才有点不愉快，但也不影响众人的兴致。
萧逸书叫道：“我的酒怎么没了？好哇，婉菱你们趁着我们不在，就偷偷地先开吃了，要罚要罚。”说着拿过酒壶重新斟上，又顺手给萧逸心和萧婉菱的空杯斟满。
众人正待重新举杯，突然袁羁轩捂住了肚子，头上冒起虚汗。
夏云霜扶住袁羁轩，大叫：“韩涛，你快来看看，他怎么了？”
袁羁轩忍着痛，给韩涛使了个眼色，“我没事，是老毛病犯了，我进去休息一下，你们先吃着。”
夏云霜和韩涛扶着他先回房了。剩下的人也无心吃喝了。萧婉菱和袁紫芊坚持留下等消息，萧逸心提出由自己陪她们，就让萧逸书和萧逸恒先回去了。
萧逸心夹了些菜到碗里，分别递给萧婉菱和袁紫芊，“婉菱，紫芊，你们先吃点东西，别饿坏了。”
“我不想吃。”萧婉菱摇了摇头，想起昨晚韩涛的话，莫非羁轩哥哥真的……不会的，萧婉菱拼命地摇着头。
萧逸心叹了叹气，夹了些菜肴到自己碗里，吃了几口，他拿起酒杯，正想喝点，低头一看，“咦，这酒有点怪啊。”
“什么有点怪啊？”韩涛刚好走进水榭，看到三人碗里的菜肴，疾步上前，迅速把桌上所有的饭菜都翻了一遍。
“怎么了？韩涛，有什么不对劲吗？”萧逸心问道。
“没有。”韩涛摇了摇头，坐在了萧婉菱和萧逸心之间，然后拿过萧逸心手里的酒杯，嗅了嗅，又轻尝了一口，脸色一变，连忙又挨个把萧婉菱和其他人面前的酒杯也如法炮制了一番，然后过来给萧婉菱搭脉。
袁紫芊不解了：“韩涛，你在做什么？我哥怎么样了？”
萧婉菱反手一把抓住韩涛：“羁轩哥哥一定会没事的，对吧？”
韩涛默了一阵，缓缓起身，背对着三人。
“对不起，我无能为力了，羁轩……他就这几天了。”
（高高兴兴赴宴之时，我们谁也没有料到，这竟是一场断肠离别宴……——萧婉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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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两茫茫（五）？永隔
（本节作者：萧婉菱）
民国十五年 夏 袁府羁园
昏迷了两天醒来后，袁羁轩精神却又渐渐好转起来，众人心里都隐隐明白，这恐怕是回光返照了。
午后，他要夏云霜陪着在园里小憩。
秋阳暖暖地照在榻上，晒得人懒洋洋的。和煦的微风拂过，吹得桂枝轻轻摇晃，暗香浮动。
突然，一只纤纤素手伸过去，毫不留情地揉烂了开得正盛的桂花，粉碎了这安宁祥和的画面。
“我很讨厌桂花。”夏云霜冷冷地说道。
袁羁轩斜倚在榻上，望着她单薄而倔强的身影，微微愣了愣，又莞尔一笑：“我知道。”
夏云霜回转身来，松开紧握的手，任那金色的残花从红红的指甲间泻下。她恨恨地盯着袁羁轩温柔的笑脸：“可是，我更恨你，袁羁轩！”
“这个，我也知道。”袁羁轩苦笑着。
“我十二年的青春就这样白白地浪费在你身上，我把自己的自尊和骄傲踩在脚下去找别的男人，我到现在都孑然一身没有一个孩子可以依靠，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袁羁轩，这是你欠我的！”夏云霜一步步逼近袁羁轩身旁，揪住他的衣领，一双凤目死死地瞪着他，咬牙切齿地吼道，“所以，你不许死！袁羁轩，你要给我好好地活下去！我所受的痛苦和折磨，我都要十倍百倍地还给你，我不准你死，你听到了没有！”
袁羁轩望着面前那个歇斯底里的女子，心中一阵甜蜜一阵苦涩，他尽力压下喉头涌上的腥意，无奈地摇了摇头，淡淡地微笑着，“霜儿，我已经尽力了……”
夏云霜禁不住一颤，她无意识地松开手，半晌，呆呆地上前拥住袁羁轩。
这一刻，没有剑拔弩张，没有刻薄讥讽，没有虚情假意，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相依相偎。
阳光将地上两人的身影渐渐拉长，又渐渐缩短……
袁羁轩靠在夏云霜身前，看着温暖的日头渐渐落下，闻着满园馥郁的桂花香。一阵凉风吹过，他微微地瑟缩了一下，身后传来夏云霜清冷的声音：“我要把这些桂树全部都砍了，以后只准种牡丹。”
“好。”袁羁轩唇边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我要把夏雪珞赶回上海，我辛辛苦苦打下的一切，绝对不会拱手让人的，袁家和夏家的一切都是我的，谁也休想从我手里抢走。”夏云霜斩钉截铁地立誓道，语气坚决，不留余地。
“好。”袁羁轩轻轻抬手，轻触到唇边慢慢溢出的湿濡。
“如果你就这样死了，我不会为你难过半分的，除了做样子哭给别人看外，我绝对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的，绝对。”夏云霜恨恨地念道，同时却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似的。
“好。”袁羁轩轻轻地笑出了声，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起来。
“我会一个人好好地活下去，谁都不能够再欺负我了。我要光明正大地去找别的男人，我要生一大堆孩子，我要把你给忘了，永远地忘了。”夏云霜咬牙继续言道，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
“好。”袁羁轩缓缓地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一个身着红衣的小姑娘，她叉着腰昂着头凶巴巴地瞪着自己，那就是自己要照顾一生一世的小妻子啊，他不禁扯开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袁羁轩，我下辈子一定要离你远远的，我不要再遇上你了，更不要嫁给你，不要……”夏云霜的声音带着颤抖和压抑。
四周安安静静的，这一次，她没有听到袁羁轩的回答。
夏云霜不发一言，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地拥住怀里的人，头死死地埋到他的颈间。
冷冷的秋风刮过，卷走了地上散落的桂花。一滴清泪落了下来，落到了袁羁轩已然垂下的手上……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袁羁轩走了，很安详地躺在夏云霜怀里走了，脸上还挂着幸福满足的笑容。
对于袁羁轩的离去，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这么多年来，一方面想尽办法的治疗，一方面韩涛也给袁家人做了暗示。尤其入夏以来，袁羁轩的身体更是渐渐虚弱，恐怕也是油尽灯枯了。
袁府灵前，袁家二老伤心不已，虽然结局早已料到，可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终是人间痛事。夏云霜和袁紫芊更是泣不成声。
唯有萧婉菱如雕塑般立在棺旁，从始至终不发一言，甚至连一滴泪也没有掉过。她的眼睛还没好，只能用手在黑暗中触摸着棺里躺着的袁羁轩。
萧婉菱双手颤抖着摸过袁羁轩没有温暖的脸和手，想象着，回忆着，往事一幕幕闪现，桂花树下的秋籁无声，羁园房里失手的一巴掌，自己砸琴的决裂，水榭里的冰释前嫌，一幕幕犹在目，而那个曾经的翩翩白衣少年，却再也看不见了，就如风一样，永远地消失了。
萧婉菱心中一阵酸楚。
“羁轩哥哥，从此你我如同此琴，琴碎义绝，今生今世，我都不要再见到你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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