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光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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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光响亮-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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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细心地修补楼顶。那个人像一只蹲在楼顶的猫,慢条斯理地从事他的工作。金大印说当你看到邕江滨馆的楼房之后,你的脸必须向右转90°,然后你就会看见一排整齐的小卖部,其中有一间小卖部门前摆了一个香烟柜,香烟柜上的一块玻璃已经破裂,裂缝处贴了一条胶布。目光越过烟柜,马艳看见一位中年妇女站在柜台后面正懒散地望着自己。马艳跟她打了一声招呼。
  那位中年妇女说我的小孩他从来不到我的商店来玩,他现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他也没遇到什么危险。你是说车祸什么的,没有,绝对没有,更没有什么人救过他。如果真有什么人救过他,我怎么会不承认?我不仅承认,还要感谢救命恩人。但我的小孩他确实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你是说元旦节那天,元旦节那天我连商店的门都关了,我和小孩到西郊公园玩了整整一天。至于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你要我好好想一想,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我好好想一想?你看见我没有好好地想一想吗?我想过了,告诉你我想来想去想得头都裂开了,但还是想不出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马艳从小卖部走出来。她抬头看了看马路的对面,那个补楼顶的人还在补着楼顶。
  冬天的太阳暖烘烘地照在他身上,也照在马艳的身上。马艳一偏腿儿,骑着自行车往回走。她听到跑步的声音和喘气的声音像车轮一样,从自行车的后面追过来,一个奔跑的身影越过她的自行车,拦在她的前面。她看见那个人的胸口大幅度起伏着,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双手沾满沥青。他说元旦节那天,是有一个人救过那个小卖部女人的孩子,我全都看见了。马艳说你是谁?他说补楼顶的,我那时正好在对面补楼顶。马艳说你怎么补了那么久的楼顶?他用沾满沥青的手抓抓头发,说因为没有补好,现在我被他们叫回来返工。马艳说为什么她不承认?他说她是怕你跟她要医药费。马艳说不会的,你告诉她医药费全是公家报销,我们不会跟她要一分医药费。
  马艳抱着一沓当日出版的报纸来到医院,她对着从她身边走过的医生、护士和病人喊道:快来看快来看,今天刚出的报纸,请看金大印如何舍己救人,又如何与小偷作斗争?许多人从她的怀抱里抢过报纸,那些报纸像雨伞在她的身边哗啦哗啦地撑开。走到金大印的病房时,马艳的手里仅剩下一张报纸。金大印看到自己的名字像钉子一颗一颗地钉在报纸上,竟神奇地坐了起来。他的目光在报纸上匆匆地走了一遍,嘴巴笑得差不多咧到颈脖。他从马艳建筑的文字堆里抬起头,说马记者,这上面写的是我吗?马艳说怎么不是你?金大印说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每天晚上,马艳都抽出一个小时训练金大印说普通话。她觉得金大印的普通话方言太重,n和l不分,z和zh混淆,说起话来吱吱唔唔,根本不像一个舍己救人的英雄。金大印并没有认识到学好普通话的重要意义,他只觉得马艳坐在他床边的这一个小时,特别愉快。为了这一个小时,他必须先作好一切准备。他要先把屎尿排泄于净,以保证这一个小时不出现难堪。何碧雪在倒完屎尿之后,总是悄悄地溜开。金大印轻装上阵,以一种特别愉快的心情等候马艳光临。
  在练习普通话的时候,马艳一般选择格言警句来进行训练。她说这样可以一举两得,既可以说好普通话又可以记住格言警句,把这两种东西学好了,对群众或记者的提问就会对答如流。现摘录马艳用来训练金大印的格言警句如下: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跟好人得好教,跟坏人成强盗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世上原本没有路,只是走的人多了才有路 书籍是人类的阶梯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毫不利己,专门利人 为人民服务 宁停三分,不抢一秒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美女使眼睛快乐,贤妇使心中快乐 世上的人不能全善,也不能全恶 世上的国不能全强,也不能全弱 需要作为一个撒谎者在美国生存 因为杀戮告诉我法律的虚伪不容置疑 需要一个佛陀没有偏见地将我指引 拥有一张床,一个覆盖我骨灰的坟莹。
  在这些格言警句的包围中,马艳不时冒出一两句笑话,同时也在为金大印的发型而煞费苦心。金大印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他的头发现在已盖住了耳朵。一天晚上,马艳拿着理发剪来到病房,为金大印理发。理发之前,马艳详细地翻阅了100多位中外名人的头像,试图从中找出一种理想的发型,放到金大印的头上。但挑来选去,马艳均不满意。最后她痛下决心,决定为金大印理一个光头。金大印的头发一片一片地飘落,马艳的手上沾满头发。马艳像捏皮球一样捏住金大印的脑袋,金大印感到六神无主,尿一阵急过一阵。一个小时很快地过去了,但马艳还没有把金大印的头整理清楚。金大印觉得自己的尿泡快胀破了。马艳推一下理发剪,金大印就咝地叫一声。马艳说你怎么了?是不是理发剪剪到了你的耳朵?金大印说不是,是我的牙痛。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
  马艳又推了一下理发剪,金大印再次惯地叫了一声。马艳说还疼?金大印说你能不能快一点?马艳说这已经够快了,你要干什么?金大印说有时候,英雄也会被一泡尿憋死。
  马艳放下理发剪,在她的手上和衣服上拍打了一阵,然后往金大印的被窝里塞进一个尿壶。被窝之下,传出泉水下山时的悦耳之音。马艳说你还挺幽默的。对啦,你一定要学会幽默,这样你才更具有魅力。金大印说怎样幽默?马艳说比如有人问你,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孩子?你就回答我都不着急,你着什么急?这就是幽默。金大印把尿壶从被窝里递出来,说这个我懂,假如别人问我,为什么要救这个孩子?我就说不入虎巢,焉得虎子?舍不得孩子打不到狼。这是不是幽默?马艳手提尿壶,身子一摇一晃地走出病房。
  等她倒完尿之后回到床前,她才说这不是幽默,这叫文不对题,是刘姥姥进大观园。金大印用他宽大的巴掌,摩挲他光亮的头皮,说那我就不幽默了。马艳拿起理发剪,在金大印脑袋的边境上移动,她像一位剿匪司令,认真搜索那些残留的头发。
  金大印被一种刺耳的声音惊醒,他的眼皮被声音强行掰开,朦胧的天色中,嘈杂的声音像许多蚊虫勇敢地撞击窗玻璃板。经验告诉他,这种声音来自于住院部楼底,但他不知道是什么机器制造了这么刺耳的声音?像是电锯正在锯着坚硬的木头,又像是机器在打磨地板,总之这种声音很霸道,它强行钻人金大印的每一个毛孔。
  同室的病友郑峰也被声音吵醒,他的腰部让医生割了一刀,现在还无法直立行走。
  金大印说小郑,你猜一猜这是什么声音?郑峰说好像是电钻机钻墙壁的声音。金大印说不像,好像是锯木头的声音,这种木头非常坚硬。郑峰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金大印说那是什么声音?郑峰说不知道,但我可以把它想象成风声雨声读书声歌声哭声或领导作报告的声音,鉴于我们都不能起床这一实际情况,我们可以说它是什么声音就是什么声音,不是也是。金大印说我们可以问一问护士。郑峰说我们俩赌一赌,如果是电钻钻墙壁发出的声音,你就请我喝一餐,如果是电锯锯木头的声音,我请你喝。金大印说赌就赌,但现在最好把喝什么酒定下来。郑峰说那当然是喝最好的酒,茅台怎么样?金大印举起右手说我同意。他们两人的嘴巴同时发出啧啧声,仿佛真的喝上了茅台。金大印说我补充一点,这一餐酒喝过之后,不许开发票不许用公款报销,必须掏自己的钱请。
  我知道你是领导,有公款请客的权利。郑峰伸出他的右手,金大印伸出他的左手,他们像小孩一样拉勾上吊一百年不变。
  他们正准备叫护士的时候,病房的门便打开了,护士冉寒秋怀抱一簇鲜花走进来。
  她说老金,又有人给你送花了。金大印说漂不漂亮?冉寒秋说漂亮。金大印说为什么不叫她过来?冉寒秋说她不愿进来,她隔着门玻璃看了你一眼,便把鲜花交给我。她说她长这么大从来没亲眼看见过英雄,现在她看见了。她看见你和郑局长拉勾。她没有留下姓名、地址和电话。
  病房的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再一次撞开,金大印看见电视台的记者扛着摄像机朝他慢慢地走过来,记者双腿弯曲像是天生的瘸子,又像是承受不了摄像机的重量。他把镜头保持和病床一样的高度,然后寸步寸步地往前移动,直到镜头碰到了金大印的鼻子,他才站立起来。金大印发觉他身材十分高大,原先弯曲的部分突然绷直。他的身后紧跟着一男一女两位记者,女的很面熟,好像是电视台的播音员。他们向金大印提出了16个问题,金大印咬紧牙关一个字也没吐出来。他们说老金,你知不知道,过分地谦虚就是骄傲。金大印说知道知道,但是你们提的这些问题起码有几十个人向我提问过,我已经没有说这些话的力气了。要想了解详细情况,你们可以去问马艳,她比我更清楚我的事迹。你们也可以问老郑,他跟我同住了这么长的时间,我的事情他基本上能够一字不漏地背诵。
  记者们把镜头对准老郑。老郑对着镜头讲述金大印救人的感人事迹,并且伴以适当得体的手势。大约讲了半个小时,镜头再次调转过来对准金大印。扛着摄像机的记者说老金,现在我准备拍你几个镜头,请你配合一下。金大印做出一副准备配合的表情。记者说笑。金大印裂开嘴角露出两排不白不黄的牙齿,脸上的肌肉像河面上的冰块迅速裂开。金大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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