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青丝(父子)- 第57部分

　　　　我捧着茶喝一口，好笑道，“大哥也太谨慎了，其实别人就算看到，也未必会看出什么。”

　　　　他皱了皱眉，“苏三认出来了。”

　　　　这个倒是真的。“他是怎么做到的呢？他并没有看见我的样子。”我凑到铜镜前看了看，回头对他说，“说起来其实你比我还要像爹爹一点。”原本我的五官仔细看还有五六分像萧云寒，这几年越长越发的像朱颜了。相比之下，萧聆倒是一如既往的像足他七八分。

　　　　萧聆最后说，“不知他此行是否有其他目的，不过凭他一人，也不足为患。”

　　　　夜里，我在房中看账本。高唐别庄在江陵产业十分多，不过账目清楚，倒是一目了然。看完大半年的账本，并没有看出什么纰漏，我不由想起下午苏三的话。

　　　　照他所言，望南派历经三代掌派，而今的掌派年近五十，执权二十二年，无功绩，亦无过失，守成而已。夫人只有一个，膝下只得一儿，历来十分规矩。

　　　　只是以一个守成之人，遇上天机山庄，即便不是避之不及，也应韬光养晦，为什么竟然会忽然张狂放肆起来？而且就日间于街上所见，望南在江陵并无其他产业，它又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财势竟敢与天机山庄比拼水运？

　　　　我灭了灯烛上床，暗想，明日还要上街上看一下，也好了解了解账本上有几多是虚账。还要知道一下都是哪些人叛庄出逃，嗯，应该令莫远行将庄内弟子的档案搬来给我查一查。这样想着，渐渐的睡着了。

　　　　连日赶路的疲累身体经过昨夜的休息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虽说莫远行安排给我们的已经是高唐别庄最好的上房，不过与我在天机山庄所住的的地方，自然是没有可比性的。偏生我似乎有个认床的毛病，于是有些浅眠。

　　　　因而半夜外面动静刚起，我就醒了。起身披件衣服，我才掀帘走出外间，院外便有人来禀告，集思阁走水了。

　　　　集思阁，可不正是白日莫远行带我和萧聆去的那放账本档案的院子么。

　　　　隔壁一声门响，萧聆过来叩门问，“你醒了么？”

　　　　我打开门，萧聆就站在门外，他比我高了一个头不止，正好将我挡得严严实实。我见他也只是随便披了件外裳，便探头往西面望去。果然火光冲天，映得无月的夜空一片绯红。我笑了一笑，对他道，“好不容易夜里凉了下来，良辰莫要辜负，我们还是睡觉吧。”

　　　　彼此想法一致，萧聆点头嘱咐我一句，“小心些。”然后伸手掩上门，转身便遣了院中那个来禀告的人，回隔壁去睡觉。

　　　　我躺回床上，这么一闹，反倒半天都睡不着了。从我一听到动静就醒来推算，那火最多也不过燃了半个时辰。庄内有弟子值夜巡守，而且现在天气虽然热，但是不算干燥，半个时辰之内能烧得映红半边天，集思阁里头的东西根本已经救不出来，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

　　　　及至天明起身，我才发觉事情又似乎没有想象中的复杂。

　　　　——原来昨夜火势扑灭时，集思阁地下密室的暗门竟然是大开着的！大火除开烧光了地面建筑，还连带着将那个地下密室也烧得一干二净了。

　　　　或者所有人都知道庄内会有个密室，但是密室到底在哪里，尤其要怎么打开，不是人人都能知道的吧？

　　　　我和萧聆用过早膳过去的时候，莫远行正和一个人吵得不可开交，彼此怀疑相互指责。那人乍看十分面熟——可不正是昨日我与萧聆在码头上看见的匆匆而来又摔袖而去的人么？

　　　　我侧过脸去看了旁边的萧聆一眼，见他面色如常，便又将视线投回堂下众人身上，开始认人，“左掌事，林晚舟？”

　　　　先前和莫远行吵得不可开交的男人忙站出来，“属下林晚舟，见过尊上。”

　　　　萧聆看了他一眼，冷冷淡淡地接下去叫另一个人的名字，“右掌事，江唯。”

　　　　堂中气氛一滞，众人静默不语。

　　　　他似乎没有发现一样，又念出另一个名字，“掌堂，上官砚。”

　　　　气氛继续凝滞，萧聆懒洋洋地往下面一瞥，“嗯？”

　　　　莫远行小心翼翼道，“禀尊上，右掌事江唯半个月前……失踪，至今未归。掌堂上官砚，日前……投奔了望南派……”

　　　　他话音刚落，林晚舟马上冷笑一声，“失踪？莫守庄敢做怎么不敢当了？只怕江掌事早不知道被抛尸何处腐烂成泥了罢！”

　　　　莫远行面色一白，马上道，“林晚舟，现在根本没有人找到江唯的尸体，他是死是活都还不确定，你不要含血喷人！”

　　　　“莫守庄是在暗示在下你已经毁尸灭迹了？”

　　　　“你！……”

　　　　我将视线从萧聆身上移开，皱了皱眉，见他们还要继续吵下去，便开口道，“你们打算一直咬着一个生死不明的人不放，反而丢开那个投奔了望南派的上官砚不管么？”

　　　　除了莫远行，堂下所有人听见我开口，几乎是同时怔了一怔，其中几人还微不可察地抬起头往我瞥了一眼。我忍不住想揉太阳穴——变声期都还没到，一开口人家就听出你乳臭未干了。

　　　　莫远行马上抓住这个机会，“尊上明鉴，属下方才只是如实禀告近来庄中事务，有人故意扰人耳目，实在是居心叵测。”

　　　　“莫守庄。”我轻飘飘往他看了一眼，“集思阁失火，偏连密室也大门洞开，若纵火之人只是想烧掉证据资料不让我看到也就罢了。可万一来人另有居心，得到了庄内几乎所有信息，要一举灭庄岂非易如翻掌？此事莫守庄难免失职之责，又要将别庄置于何地，将庄中众弟兄置于何地？”扫视堂下所有人，“诸位皆是庄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此际最应一致对外御敌，万莫再自相阋墙。”

　　　　萧聆站起来，“掌级弟子统共四人，死的也好逃的也罢，你们各自明白，我心里也清楚得很。”他冷冷一笑，“诸位之中很快就会诞生几个新的掌级弟子了，好好表现吧。”说罢用毫无温度的目光看一眼堂下脸色骤然惨白的莫、林二人，衣袖一拂转身离开。

　　　　我跟了上去，出了大厅后问他，“你准备怎么做？”

　　　　“区区望南，若没有一个我们的内鬼撑着，只怕也不敢翻这么大的浪——这人就在掌级弟子之中，除了纵火，也许还与望南派敢于公然挑衅山庄、庄中弟子无故暴死或者叛庄投敌有关。”他毫不在意地说，“处置的办法很简单，四个人都杀掉，换上新人——山庄素来要求简捷有效，这是规矩。”

　　　　我脚下一顿，不敢置信，“他们……他们总有人是无辜的吧？无辜的人也要杀掉吗？”

　　　　萧聆回头看我，微微皱眉，“这是规矩，今日不是你我，别人也会这样处置的。”说完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

　　　　“这太不公平了……”我赶紧加了两步追上去，“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却要为此受到牵连甚至失去生命——那是暴君才会做的事情，这种行为会把山庄毁掉的……一个合格的上位者并不仅仅会震慑御下，真正要的是恩威并重……”

　　　　“会有更好的办法的……”我想到各种理由，“首先江唯是不是真的死了？而且，那个内鬼为什么要背叛山庄，或许他并不愿意，真正主导了这件事的其实是望南派呢？这样的话就算杀了他，望南派总能再找到另一个人接替……我们应该把人找出来审问清楚……”

　　　　萧聆想也不想，“不需要。望南……”他话未说完，天际忽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嘹唳。

　　　　“是雪霄。”我怔了一怔，马上从袖里摸出一只短哨，连吹了三长两短五下。这只哨子制作十分奇巧特别，发出的声音人耳无法听到，一些特定的动物却能感知。

　　　　不过须臾，鸟类滑翔的声音破空而至，雪白的海东青几乎是以猛禽扑食的姿态俯冲下来。我不得不连退了两步，手臂才受住它收翅站稳。雪霄看了我一眼，脑袋在它爪下那只手的虎口处轻轻蹭了蹭，然后抬起一只爪子给我看上面绑着的东西。

　　　　我摸了摸它的头，取出小筒子里的笺条，它便倏地跳上我的肩膀。爪子压着一绺头发，扯得头皮一阵锐疼。我忙伸手去救，见它好整以暇地开始梳理羽毛，不由好笑。想起第一次见到它时的震惊——转眼，竟然过了差不多九年了。当时看见它蹭着萧云寒的手撒娇，下巴都差点掉下来，后来仔细留意，发现它并不亲近别人，于是又十分羡慕。

　　　　却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它变得对我也这么亲昵的。

　　　　展开手中的笺条，我微微一愣，递过去给萧聆。“爹爹六天前离开洛阳，三日后就要到江陵了。”见他只是颔一颔首，我又说，“这里的事，我们可以等他来了再处理。”

　　　　此时我们已经回到房门前，萧聆转头看了我一眼，简短的答应一声，“好。”然后打开门将我推进房里，道，“我出去一趟，你把剩下的账本看一看。”不等我回答，便带着两个人转身出了院子。

　　　　我走到案边坐下，看着跳到窗棂上的雪霄，思绪有些不受控制地慢慢飘远。直到苏三忽然来访。

　　　　“这几日庄里事忙，怠慢了三公子，实在失礼……”我看着苏三笑吟吟的进来，连忙起身接待，“三公子找大哥有事？”

　　　　“小少主言重了。”苏三道，“客随主便，苏三这几日打扰了两位，才是很抱歉。”他目光在窗边的雪霄身上顿了一顿后转回来，“实质在下今日来，是有件礼物想送给两位。”不等我说话，又说，“这是苏家的小小一份意思，以表苏家与天机山庄交好的诚意，两位万莫推辞。”

　　　　我无法，只得言不由衷客套说，“素闻苏家高门大礼，今日一见，在下果然自觉粗鄙不堪……”

　　　　“过誉了，其实小少主才是处处礼数不落。”苏三微微一笑，“好罢，请跟苏三来。”

　　　　“嗯？”我以为他还要客套两句呢。

　　　　出了门，竟然是往大门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