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访十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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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访十年2-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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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骨肉瘤。他们有了病后,就只能等死。

  我经常想,是不是当初贫困交加的时候,他们三个人体力透支,而又严重缺乏营养,造成了身体亏空,以后疾病就慢慢发作起来。

  这些年,我常常梦见父亲,每次都是在梦中哭醒。我恨我自己没有能力,我恨我自己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走了,却无法留住。母亲总是安慰我说:“老天爷要收人,谁也没有办法。我娃甭难受。”

  北方农村每天两顿饭,早晨10点左右一次,下午4点左右一次。

  吃完早饭后,我一个人来到村外的坟地里。坟地距离村口有几百米,村中老了人,都埋在这里。父亲、根生伯、万灵伯的坟茔都挨在一起,父亲的坟头上有两棵小柏树,那是弟弟从悬崖上移植到这里的。父亲的坟头上荒草萋萋,一岁一荣枯,那是去年才生长的。柏树的枝叶间挂着星星点点的白雪,荒草在寒风中抖动着,看了让人心酸。根生伯和万灵伯的坟头上都插着花圈,根生伯坟头上的花圈更新些,而万灵伯坟头上的花圈则只剩下了骨架。

  现在,他们三个老哥们还在一起,互相陪伴着,应该不会孤单了吧。

  又开始下雪了,狂风夹着雪粒,打在脸上,异常疼痛。放眼望去,四周只有我一个人。这里非常寂静。天气很冷很冷,我的心也很冷很冷。

  我拿出了红塔山,一根一根点燃了,一共点燃了三根,分别插在父亲、根生伯、万灵伯的坟头上。红塔山,那是他们眼中最好的香烟。有一次,村子里来了一位当官的,好像是搞调研,给见到的每个农民发了一根红塔山。根生伯舍不得抽,别在耳朵上,等到发烟的人走远了,他从耳朵上取下香烟,翻来覆去地看着:“啊呀,这就是人家说的红塔山?”

  红塔山,也是父亲他们认为的世界上最好的香烟。有一次,万灵伯叼着旱烟锅子说:“什么时候咱也能天天抽上红塔山,那就到共产主义社会了。”

  我跪在他们的坟前,任风雪吹打着我,我知道我难得从南方回来一趟,再见到父亲他们的时候,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相信,父亲、根生伯、万灵伯能够知道我回来了,能够看到我回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妹妹和弟弟也来了,也跪在我的身边。他们可能找不到我,知道我肯定来了坟地,就赶过来了。先是妹妹哭了,然后我和弟弟也哭了

  ,我们在父亲的坟前哭得天昏地暗,哭得几乎昏厥过来。

  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母亲来了,母亲拉起我们说:“回家啊,你爸爸知道你们现在生活好,就放心了。你们都甭伤心。”

  我们站起身来,父亲坟前留下三个跪拜的雪坑。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努力,我时刻告诉自己:我和他们不一样,一点也不一样。我的这些同事们绝大多数都来自城市家庭,很多人的家庭都很富裕,他们小时候没有受过像我这样的苦难。他们不用自己努力就有房有车,有属于自己的物质幸福。而我什么都没有,我是拿着200元钱来到城市的,我是为了省一元钱而跟在公交车的后面一路奔跑着去招聘的,我是喝着别人喝剩的矿泉水去找工作的……所以,我必须努力,我必须改变自己的命运,我也只有依靠自己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和家庭的命运。

  城市富裕家庭和农村贫穷家庭,中间的差距让人难以想象,简直要以光年计。30年前,当他的父亲穿着崭新的中山装走进机关食堂吃饭的时候,我的父亲背着耱条走在风雪弥漫的山路上;当他吃着零食坐在电视机前观看动画片的时候,我饿着肚子裁剪水泥包装袋给自己制作作业本。20年前,当他的父亲开着私家车奔驰在城市宽敞的马路上的时候,我的父亲手持锄头在责任田里挥汗如雨;当他带着女朋友在公园里卿卿我我的时候,我在煤油灯前刻苦攻读。10年前,当他的父亲站在自己家的别墅阳台上眺望远天的时候,我的父亲因为没有钱交医疗费而不得不回家养病;当他登上飞机去异国留学的时候,我因为债台高筑而不得不来到他生活的城市打工……这三十年来,他们家步步为营,我们家一无所有。这三十年来,他享受到了人世间的一切幸福,而我遭受到了人世间的一切苦难。现在,我要赶上他,要让我的孩子像他的孩子一样,这又谈何容易。

  然而,我没有退路,我必须全力以赴,为了我的家庭,为了我的孩子。

  也是在这次回家的时候,我听到了弟弟深陷传销窝点的事情。

  弟弟在县城蹬三轮车,县城距离家乡几十里山路。有一段时间,经常会有一些穿着西装的男子和穿着套装的女子坐弟弟的单轮车,他们看起来精神焕发,很像有钱人,男子的头发油光可鉴,统一梳向后面,很像官吏;女子的脸抹着脂粉,又香又白。但是,他们的做派却一点不像有钱人。当时,县城已经有了出租车,在县城里跑,不论多远,都是三元钱,三轮车是一元钱。这些西装和套装不坐出租车,而坐三轮车。坐三轮车的时候还要搞价,“五毛行不行?我身上刚好没有几毛钱零钱。”

  刚开始,弟弟想,五毛就五毛吧,但是,他们一次次地五毛,弟弟就感到不对劲。而且,他们去的都是郊外的村子。这些人在干什么,弟弟一直不知道。曾经有一次,弟弟问过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说他们在搞科研,弟弟心中充满了疑窦:在破村子里能搞成什么科研?

  弟弟在县城蹬三轮车的时候,住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里。那户人家有几间旧窑洞,窑顶已经熏黑了,用报纸裱煳着,报纸又脆又黄,上面印着“批林批孔”和“农业学大寨”的内容。为了省钱,弟弟和一个同样蹬三轮车的人住在一面窑洞里。这个留着小胡子的人叫安康,比弟弟大几岁。他说他出生的时候,他父亲正在陕西安康讨饭,回来后就给他起了这样一个名字。他出生后,家里分了责任田,父亲再也没有出去讨饭,“日子真个过得很安稳,身体也健康。”

  有一天,安康对弟弟说:“我们蹬三轮车能赚几个钱。我一个同学在卖化妆品,一月就能赚一万元,前几天刚刚从香港讲学回来。”弟弟问安康的同学在哪里,安康说就在县城里,他也想去卖化妆品,带上弟弟一起去。

  毫无社会经验的弟弟动心了,就跟着安康去卖化妆品。刚开始的时候,人家还要培训他们,给他们上课,就在那个县城郊外的村子里,说什么只要你卖得好,就能一级一级向上升,从普通经理到白银经理,再到什么黄金经理、白金经理、钻石经理,而钻石经理的财富连美国总统克林顿都羡慕。弟弟和安康听得如痴如醉,幻想着以后当了钻石经理,也让克林顿羡慕羡慕,给咱中国人争口气。

  要在这个化妆品公司卖货,还有门槛,这就是,每个人进来要先交2000元。那时候的2000元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能够买一台19寸的彩电,而彩电当时在农村还很少。

  安康和弟弟商量了一番,两个就把吃饭的家当——三轮车卖了。然后又东街西凑,总算有了2000元钱,就屁颠屁颠地给人家送过去了。安康的同学接到钱后,眉开眼笑,嘴巴都笑歪了。弟弟说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会高兴成这个样子。

  交了钱后,他们被带到了县城里的一幢楼房里,他们的行动反而受到了限制,几个小伙子白天黑夜都跟着他们,不让他们出门。这些小伙子逼迫他们写出所有人的电话号码,然后用房间里的一个固定电话拨打出去。

  这个单元房的窗门都被关死了,窗帘一天到晚都拉着,透不进一丝阳光。他们吃喝拉撒都在这个单元房里,他们与外界彻底隔绝了。

  到了现在,弟弟才知道进入了圈套,人家克林顿才不会羡慕这种生活。

  弟弟和安康想着怎么脱身。但是,他们不能交谈,他们一说话就会遭到那几个小伙的呵斥。

  有一天,安康的同学进来了,他像个贪官一样腆着肚子说来看望他们,脸上还挂着慈祥的微笑。弟弟和安康心领神会,两人奔进厨房,一个拿起切菜刀,一个拿起锅铲,抵住“贪官”的脖子,让他把吞下的钱吐出来。

  贪官吓坏了,没有血色的脸上冷汗直冒。他告饶说,可以放弟弟他们走。

  弟弟说:“把钱拿出来。”

  贪官说:“钱已经交给了上级,他做不了主。”

  弟弟说:“你做不了主,今天就把你的头割下来。”弟弟拿着菜刀的手一使劲,贪官的脖子上就有了红印子。

  贪官吓坏了,跪在地上说:“求求你们,别杀我。”然后,他对那几个打手说:“快让老板把钱退了。”

  最后的结果是,一个打手出去了,拿来了4000元,弟弟把钱装在身上,菜刀依然抵在贪官的脖子上,押着贪官来到了楼下。打手们一直跟在后面,想报复。弟弟在楼下的过道上,看到有一辆拉着竹竿的四轮拖拉机停在路边,弟弟一刀将捆绑竹竿的绳子砍断了,竹竿哗啦啦地落下来,挡住了打手们的路。打手们气急败坏,跳着脚叫骂。弟弟把贪官一把推倒在竹竿上,和安康逃跑了。

  后来,弟弟对我说,他小时候经常听父亲讲“关云长单刀赴会”的故事,所以那一刻就想到了关云长,没想到《三国演义》救了他和安康的命。

  没有了三轮车,两人生活无着,就在建筑工地上当小工。

  弟弟在叙说自己的惊险经历时,神情平静,就像在叙说别人的故事,我们一家人听得胆战心惊。

  弟弟说:“如果当时真的要不到钱,我就一刀砍了他。”

  母亲担忧地说:“你把人家杀了,你怎么能活?”

  弟弟说:“我也不想活了,他拿了我2000块钱,大部分钱都是借人家的,我怎么给人家还?”

  弟弟还说,安康当时也是那样想的。

  20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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