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月记》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烟月记- 第5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他顺着座位找过去,一屁股坐在沈黛对面,只顾小口小口地吃力喘气,额发全被汗贴在额头上。
  沈黛一时哑然,只轻声道:“追不上呢,你要怎样?”
  裴恩济看着她:“跑呗。再追不上,我只好累死了。”
  沈黛听了忽地心头一酸,不知怎么,难受得说不出话,就别过头,把额头轻轻抵着车窗,在玻璃上留着白蒙蒙的一阵水雾。
  裴恩济看着她半边侧脸。眉像是黛墨轻轻划的一笔,眼是秋水流盼,眼角却微微地上挑,非常的清明;鼻和唇很周正,流线很美,这时下巴扬起来,连成一个极精致、但孤冷的弧度。
  方才他一边追着车跑,一边心下仍在犹豫,自己是不是片刻脑热,冲动过了头。现在他觉得这些都值得:哪怕她是褒姒,他甘当幽王,情愿着迷得发了疯。
  沈黛掂量着他的话,心里像被大人抓到把柄的小孩子,有点歉疚。裴恩济看着她,趁机道:“你委屈,我还委屈呢。你说我是瞎胡闹,我要真是瞎胡闹,也不用实打实的在北平待几个月。美人如是,谁见了都会喜欢,只是别人不说,独我说了,这样就算浪荡子么?”
  这么说着,就听见车上报站:“下一站,潘家口。”竟是快到河北境里。
  裴恩济继续道:“你要去阿勒锦,我也能陪你去。但总得先换身衣服”,沈黛这才想起外头下着雨,他的衬衣湿了大半,全贴在身上,“这样怕要得肺病,八成得死掉。”
  沈黛急了,忙去掩他的嘴:“你怎么总爱说死不死的?”裴恩济看着她笑,露出很白的牙齿。
  他们在承德这个大站下了车。裴恩济换了衣服,和她四处找餐馆吃饭。沈黛心想:“淋了雨,得吃些辣的去去湿”,于是点了姜茶,和两个辣菜。裴恩济以为她很爱吃辣,索性点了满满一桌红。
  沈黛吃了一点,受不住,就停了筷子;裴恩济吃了一会儿,就只说胃疼,去西洋医院一看,诊断是吃伤了胃,除了留院察看,每天还要喝两剂西洋药水。
  沈黛轻声道:“你既不能吃辣,怎么尽点红油辣椒?”裴恩济皱了皱眉:“你别说,别说,我胃疼。”
  他喝过了米粥,胃许久不曾疼,又来了精神,就慢慢地对她说自己的故事经历——读明德中学,到香港大学;家里有四个孩子,他是独子,于是名正言顺地继承家业,幸运得很。
  “你要是到香港来,也可以去香港大学。”
  沈黛撑着肘陪他闲谈,好消磨留院的无聊光阴,就道:“我并没上过私塾,家里请了先生教,这就完了。”裴恩济好奇道:“我一直很想问一句,你既不曾留洋,怎么洋文比我还通一些?”
  沈黛道:“我小的时候,家里长住过西洋传教士。”裴恩济笑道:“这也是‘非极聪敏不能为之’。我也是从小学起,等念了大学——学的是商科,英文还是不如你。所以说,聪敏的人谁都喜欢。”
  胃像是要教训他的多嘴,一会儿又疼起来,只好再喝药水。
  裴恩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一个胃疼就耽搁了好几天,等到八月初几的时候,两人才从承德坐火车回北平来。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进入完结倒计时XD

☆、第三十七章

  打那以后,两人的关系似乎和缓了许多,裴恩济有时和她去看北海公园的诗会,有时为了吃一个火腿炒龙须菜,拉她跑到十几里开外的“厚德庄”去。
  这样地跑来跑去,他不嫌累,精神还很活泼,不光能吃喝玩乐,还有心力到处去收账查账。
  沈黛上北平很有名的“翰墨轩”去买笔绘兰草的撒金笺纸,付过钱等了半晌,那店伙计一猫腰从里间出来,对她道:“沈姑娘,真是不好意思,您还是明儿再来吧。今天店里赶上少东家来,在那儿查账呢,咱掌柜可算里外忙透了,顾不上客。实在不好意思!”
  这时候,就见掌柜的一掀帘子,送了一个人出来,很客气地道:“裴少爷,您请,您先请。”
  “闹了两千块的亏空,真是难看。荣升下头有多少分行,上千盈利不算多,少你一家不算少,压根算不了什么。倒是你老自个儿掂量掂量,啊?”裴恩济也不谦虚,任他在前头躬身哈腰地赔笑,跟着慢慢地踱出来。
  沈黛几乎傻眼,心道这个人真是猴儿转世,在哪里都能碰上他。又想翰墨轩在北平多么出名,这家的掌柜一向拿鼻孔看人,两只眼睛总往天上瞧,现在被他三两下治得服服帖帖,不觉也笑起来。
  裴恩济转脸看见了她:“哎,你怎么来了?”
  沈黛道:“我来买笔绘兰草的那种压金笺纸,还有没有?”掌柜的当即拿了几种给她看。
  裴恩济指着道:“第一种不过是好看些的毛草纸,耐看不耐用,这种货色,你敢卖五块钱?”掌柜一惊,他以为自己算是内行,而少东家怎么也是个外行,很容易糊弄:“这,您……”
  裴恩济哼了一声:“看一眼就知道,这还用认?赶紧撤下去。”
  掌柜连声称是,又怕这次被查出好些问题,得罪了少东家,总想在哪里献一点殷勤。这时候进来一位买笔买墨的顾客,掌柜一面叫伙计去打发他,一面拉着裴恩济,低声道:“裴少爷,您走开一点。这种人,这年头还拖个长辫子,怪难看的。”
  沈黛听见了,觉得这掌柜自己贼眉鼠目,还嫌弃别人,心里很不喜欢。裴恩济斜了眼那人背后的辫子,嘴角刚扬起一点笑,看见沈黛脸色不豫,又马上把笑憋回去,道:“行了行了,我这里忙得差不多。今天不是有电影放么,去不去看?”
  两人叫了辆车到德胜电影院,裴恩济指名要看某部电影,发觉已经下了档期,放完了。他不甘心,似乎非看这场不可,拉着她跑了大半个北平城,最后在玉渊潭找到一处将放映的露天电影,已经是晚上十点钟。
  沈黛不解,无奈不好打搅他的兴致,只问道:“有上海来的短电影,还有默片,为什么非看这个?”
  裴恩济侧头朝她一笑,并不说话。夜幕星空,电影缓缓开了场。
  男女主角像是兄妹,一起来到上海求学,剧情兜兜转转,也没什么可看。大伙儿都打着哈欠,悄悄地说话:“哟,这是哪儿?他们上朋友家去吧?”“老王,还有多久放完哪?累死了仰着脖子看。”“走上楼梯了!”
  很气派的大门被推开,男二号正跟着老师学拉小提琴,镜头往前,拍他的侧脸,眉飞入鬓,微笑得很好看。那人别过头来,竟然是裴恩济。
  沈黛乍惊乍喜,拉着他问:“是你?怎么是你?”
  裴恩济笑道:“怎么不能是我?”他看着她,轻声道:“我会写,会查账办事,能说一点洋文,也能随便客串一把演员。我就是想要你知道,我不是什么都不会的废人。”
  “我这里好些东西,都不敢送给你——怕你又一来气,转眼又偷偷跑了。你信我,现在我说的都是心里话:中意一个人,非要上刀山下火海才算真心么?倘若非要死去活来才罢休,那也太难、太苦了,我也做不到,我还是更惜自己的命。”
  “好了,我的话已经说完,什么都值得了。你要是还不信,我只能发个赌咒:天地作鉴,我裴……”
  沈黛怕他又要说出惊世骇俗的话来,伸手连连去掩:“你又来!”
  裴恩济顺势揽住了她的肩,拿额头碰着她的,得逞似的微笑,笑够了,才轻声道:“你要是愿意,我带你上香港去,怎么样都随你的便。等安定这一阵子,咱们就上英国去。欧洲现在很太平,可以去找你的爸爸。好不好?”
  繁星夜幕无垠,如果说听了之前的话只是感触,这句话才真正让沈黛动容。她非常挂念父亲,同时在心里静静地想,也许自己再不能摆脱这个人。
  她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这段日子裴恩济隔三差五地来庆安胡同,帮着她打理行李,也顺便在北平好好地玩上一阵。
  他看沈黛在南屋坐着,把檀木箱子里的东西归到一处,里头有海棠形草龙草凤和杂宝白铜手炉、几尊鎏金金器,还有鸽子蛋大小的翡翠,一边暗暗地想,怕是自家的商行里也拿不出这些东西。
  等看到她拿一块紫绛色河清海晏纹挑银绣蟒图案的手帕出来,包着雕漆瓷青配琥珀眼掠扇坠的折扇放在行李上边,心里更是一凛,他猜到她的家里必然很有一些掌故,但忍了忍,终是没有问。
  几经周折,沈黛在九月廿三同他去香港。
  “咱们先到上海,在上海待几天,再乘船去九龙”,裴恩济道:“等到了九龙,正好赶上你的生日吧?得好好地办它一场!”沈黛恍惚一算,竟然四年如弹指,刹那流年,不觉失笑道:“我快二十岁了。”
  裴恩济看着她,笑道:“二十岁有什么?在香港,女人二十岁都称‘密斯’,还年轻的很。等你三十岁,我都快三十六岁了。”
  他的玩心很重,心思浅的时候有些像孩子,不及陆子峥一分妥帖沉稳。沈黛忽地一凛,马上打住这念头,既然下了决心,就不该拿他再和谁去比,这样对不起他,对不起子峥,也对不起她自己。
  裴恩济道:“怎么了?”沈黛摇摇头,叫他放心。她紧紧抿起嘴巴,决定永远封锁这段往事,再也不提。
  他们在上海停留两天,搭船去了九龙。
  一下船,沈黛立刻感到和北平很不一样。香港的空气很湿,但没有北平的初秋热。这里的仆婢很多,大都叫“阿顺”、“阿贞”、“银笙”这样的名字,低眉顺眼,打扮得很清爽,穿着灯笼裙裤或者系腰长裙,来回地走。
  裴恩济安排得很好,两人一到码头,就有人开车来接,直奔凯旋道而去。九龙的街巷上很多水果贩子,戴着竹帽,卖沈黛没有见过的西番莲、芭乐、青香芒,她只认出了金星鸭梨。
  街上白天也点着灯,一盏盏的,沿着维多利亚湾铺成一排。维多利亚湾的水色很深,风吹波起,给人无底无边的刹那错觉,左边有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