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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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年少-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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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面一角冲开水的男人很眼熟,梁夏想起在家乡的时候看过他演的《上海滩》。 男人说:阿伦哪有讲过!阿伦只讲过“这陷阱,这陷阱,偏我遇上”嘛!吹牛B!

    梁夏掉转头看街景。在他眼里,穿梭来去的不是人流也不是景色,是另外一个高不可攀的世界,那世界永远躁动,每个人都比自己幸福却永远不满足。

    他对面有一个小乞丐,和他年纪相仿,但比他矮大半个头,手里抓着半只水焖粑粑,另一只手举着搪瓷碗,每当有人经过时就抬高一点,声音尖利地请求施舍。既然现在他没有吃那半只水焖粑粑,说明他现在不饿,既然他不饿,那最好给现在很饿的人。梁夏起身穿过马路走到小乞丐面前,毫不迟疑地从那只肮脏的小手里夺过水焖粑粑,三两口吞了下去。小乞丐傻看着,没什么反应。

    梁夏认为可以对他更多要求一些。

    “你还有几个?都给我!”

    小乞丐依然呆看着,他的嘴唇不知因为什么感染有一部分溃疡,黏糊糊分泌出气味刺鼻的液体,苍蝇绕着他的脑袋欢快地轰鸣。梁夏蹲下来掏他口袋,手刚伸进去,只觉衣领一紧,身体离地,接着就直飞出去,他落地时又回到了杂货铺门口。

    如果这就是抢小乞丐午饭的代价,梁夏觉得还是公平的。但事情并没结束,扔他出去的是个面色蜡黄的男人,蜡黄脸骑着辆破摩托,他把梁夏拽上摩托,熟练地横过来用捆猪的手法捆好,踩上油门往巷子深处驶去。

    任何城市都有类似的街巷:狭窄拥挤但摩托或自行车之类的交通工具总能在其中顺利行驶。巷子柳暗花明春事深,前方围墙出现,似乎到了尽头却不料别有洞天。蜡黄脸娴熟地驾驶着摩托,横在后座的梁夏不是在拐弯时被墙壁撞到脑袋,要不就是在巷子里被什么杂物戳痛了脚,为避免痛苦,他只有尽量蜷缩起身体。巷子里有的人家门户紧闭,有的在门口生火做饭,风驰电掣间偶尔能听见女人用当地土话打骂孩子的声音,锅铲在铁锅底翻炒的摩擦声,以及飘散过来又迅速消失的菜香,梁夏猜应该是蘑菇炒肉片,而且肯定放了干辣椒。仰面朝天的他能看见空中交错的晾衣绳,蜘蛛网般交错在蓝天白云之下。

    天很蓝,云彩,也真的很干净。

    蜡黄脸开足马力冲刺,撞翻了一个女人洗衣服的木盆,脏水流得到处都是,那女人拿起肥皂砸过来,肥皂没击中蜡黄脸却打中了梁夏,女人追上来,梁夏看到她脸颊上有块明显的红色胎记,她捡起肥皂骂骂咧咧回去收拾满地湿衣服。

    蜡黄脸最后停在一个院子门口,院门口的杂物堆里有个废弃的单门冰箱,冰箱门上两个只穿内裤的半裸小男孩搂在一起竖着大拇指。蜡黄脸把梁夏夹进去,丢在正对着里屋的台阶上。

    里屋一个操西南官话的嘶哑男声在唱小调:天道不易信呀,人命没一定,人命没一定呀,要靠自己造;若说祸与福呀,都是天注定,那是凡夫与俗子,而非圣贤说的话呀,说的话!

    梁夏砸在地上很响。他的脑袋早就撞破了,鲜血流得满脸都是,脚上也血肉模糊,梁夏用手擦脸,甩出去的血珠溅在青石板上,太阳下煞是刺目。小调唱完后,男人出来了。西南山区男人都不高大,这男人尤其黑瘦,脸颊极窄,下巴那里却生出宽大的骨架,看上去是个咬牙切齿的表情,但往里缩的鼻梁又像是要打喷嚏打不出来,他头上卡着一半卷边的喜鹊窝毡帽,麻布上衣黑长裤,赤脚踏双颇时尚的白皮鞋,宽下巴男人叫蜡黄脸名字,听发音像是“莫干伞”。

    莫干伞是俱融当地口音,两人商量了一阵。梁夏大体上还能听懂,他们在决定是弄断自己的胳膊还是腿,或是拿开水烫掉一层皮。这并不是为了给杂货店门口的小乞丐报仇,也不是他们谈论的重点,他们讨论时间较长的是把梁夏放在火车站还是运去昭通。

    等到他们商量停当显然太迟了,梁夏插嘴说:“要是你们缺小孩子的话,我可以帮你们找好多。”

    两个男人都不说话,同时看着地上的梁夏,那目光让梁夏心中发虚,但他没有停止说话:“我断手断脚以后,最多只能管自己,最多只能要到一份钱,但我如果找来好多小孩子,那就不一样了。”

    莫干伞看着宽下巴说:“提石恩和?”

    提石恩和是宽下巴的名字。

    提石恩和不置可否,莫干伞说:“你找到一个小孩子以后,才能抵掉你自己,再找到一个,那两个小孩就都归你管,他们讨到的钱你全部交给我们,我们按数目发奖金给你,要是做得好的话,你可以管一个地头。”

    提石恩和下令:“把他拇指剁掉。”

    “这是没用的!”梁夏几乎是应声而答,“如果我不和你们一条心,别说拇指了,就算是没手没脚也一样!不信我现在就带小孩子回来给你们看!”

    提石恩和问:“你是不是本地人?”

    这次梁夏没有立刻回答。他猜测这个回答对自己很重要,但他没有时间考虑太久,毕竟取得对方信任最重要。

    “我是和爸妈一起出来旅游的,刚下火车就走散了,不是本地人哩!”

    “在哪里上的车?”

    “攀枝花。”

    “什么时间上的车?”

    “就是今天上午没多久。”

    这问题梁夏不会答错,他虽然不是攀枝花人,但生母确实在攀枝花站带他坐的火车,到俱融才不到两个钟头。

    莫干伞说:“你现在去找个小孩子回来再说。”

    什么叫“插翅而逃”,就是梁夏现在的心情,但他不敢流露。

    提石恩和问:“饭吃了着?”

    梁夏点头,莫干伞却说:“估计不得饱,他只抢了皮岗半个粑粑。”

    他们俩开饭,梁夏在门槛里蹲着,饥肠辘辘的他尽量不去看桌上的饭菜。由围墙望上去,天空遥不可及,朵朵白云像家乡的赖汤圆一般胖乎乎圆滚滚,个个都熟透了,在盘底乱滚,色滑洁白,皮粑绵糯,甜香油重,咬一口,芝麻酱厚腻腻溢出,总会烫痛舌头,但还是大口的吃,这样分量的白云,要吃好几辈子都吃不完吧?

    梁夏用力咽口水。屋里电话响,莫干伞接完电话颇为兴奋,俩人又开始商量。

    “不如给那边,他没有病没有残,人家出的价也不贱。”莫干伞这回的主意,提石恩和不反对,掉头问梁夏:“你属么子?”

    属相,那就是问自己多大,梁夏知道艾北属狗,说小些比较好吧?他想,于是答:“属狗。”

    可是这回他猜错了。

    莫干伞说:“怎么看上去不止八岁。”

    但提石恩和已经决定做这笔买卖。莫干伞负责送货。

    还是用原先的破摩托车,但没有回到火车站,而是长途汽车站。莫干伞用绳子把梁夏的右手和自己腰带一起扎紧,外面罩长坎肩,冷眼看去,像是孩子怕走丢,抓着父亲的腰带。

    莫干伞裤兜里有刀,特意让梁夏摸,说:“你要是乱喊,就先捅死你!”

    长途车窗前方有标着始发地和终点站的木牌,但梁夏认不全那些字。司机也不报站,一路颠簸,土路上扬起的灰尘犹如万马奔腾。窗外尽是田野,鲜有人烟,同车旅客多是少数民族,肤色黧黑,说着各地方言,几乎看不到一张略有身份的脸。太阳追着汽车跑,渐渐超过车速,在地平线隐没了,星空瞬间点亮一个魔法世界:苍山遒劲,百花织锦,幽香不绝。客车里没有灯光,只有两三个烟卷的火星明灭,萤火虫也似。 

5 运气这东西(下)

   梁夏一夜没睡。半夜里司机曾经停过一次车小解,车上有几个乘客也下去方便,但莫干伞没动。

    直到次日傍晚车才到站,莫干伞找到一家小饭店要了碗面条,梁夏恳求很久,才被允许喝到口面汤。莫干伞快吃完时,小店进来一个壮硕汉子,径直走到桌边,瞟了眼梁夏,对莫干伞点下头。

    莫干伞说:“先给钱。”

    汉子从裤兜里掏出小布包,莫干伞接在手里准备清点,那汉子忽然说:“等下,这货有问题!”

    梁夏软布袋般靠在莫干伞身上,嘴角边不停淌口水。

    “翻白眼了。”汉子说,“这可不行。”

    莫干伞也有点发慌,辩解说:“他只是饿。”

    汉子不信,莫干伞便又叫一碗面条给梁夏吃,梁夏半死不活,莫干伞好容易才灌进去半碗。梁夏这才睁开眼睛,仍是半死不活。

    “是好的。”莫干伞说,“你看,没事。”

    汉子不依:“我不踏实,你要不先回去吧,换个好的给我。而且这小孩太大了,我们想要两三岁的。”

    莫干伞说:“那就算便宜些给你。”

    汉子问:“便宜多少?”

    “减三千吧。”

    “减五千我就要!一口价!”

    莫干伞垂头盘算了一会,表示同意。钱货两讫,梁夏还是不能走路,系在裤腰带上的法子是不能用了,汉子和莫干伞正在商议,梁夏看见饭桌上的烟灰缸里给客人用的打火机,悄悄攥在手里,挪到莫干伞的坎肩下点燃。

    土布坎肩迅速起火,莫干伞跳起来,连在他裤带上的梁夏也被拖起来,坎肩烧光,绳子露出来,汉子忙不迭遮掩,连扯带拽松开俩人,饭店老板和服务员都跑来灭火,有拿桌布的有拿洗碗水的有拿衣服摔打的,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莫干伞的烧伤不是特别严重,但需要去医院,汉子付了面钱,俩人忽然记起那件最重要的事,然而此时——孩子不见了。

    不过是三两分钟的事,料想跑不远。兵分两路,里外去追。饭店有前后侧门,车站四通八达,载客摩托和小电瓶车乌泱泱到处都是,俩人找了好几个钟头,一无所获。生意未成,莫干伞只得坐原来那趟车回去。

    梁夏也在那辆车上。梁夏藏身之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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