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瓦房  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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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瓦房  黄土地-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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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过的鸟多,鸟拉的屎也多,屎里的种子很快在坟堆上生根发芽,绿草如同播撒的粮食,此起彼伏。

  黑子到他丈人家里,要我娘跟他回家。黑子的丈人不肯。黑子在绝望时跪倒在我娘和他丈人的脚下,泪水像虫子一样爬过他的脸,黑子说:“我三哥这辈子苦,现在他去了,做弟的只能让他在那边有个好归宿,你就让我把娃带回去吧,我五弟从外面带回了些奶粉,孩子也不会饿着的。”

  我娘看着黑子,也跪到地上,两个人都抱在一起哭了,娘说:“我怎么这么命苦呢?”

  我被在名义上过继给三伯当儿子,也就是说在黑子去逝后,我不能在他的名义下上家谱,他还得生个儿子,女儿是不行的,女儿要给别人,不能记家谱的。

  小五要回到部队,他为了报答黑子,给我寄了两年奶粉,我娘断了我的奶后,我就吃小五寄来的奶粉。小五离开家时,开着大汽车从县城拉回来了给爷爷奶奶死后做棺材的木板,他对大伯二伯还有黑子说:“爹娘的棺木我买了,他们去了后也方便,我只能做这些了,爹娘现在没人养,小六那个孽障看他以后自己的日子怎么过,爹娘就你们来养活吧。”

  黑子把爷爷奶奶接回了我们家,把爷爷奶奶丢在小六家的东西拿了过来,因为加了两口人,地也多了。爷爷奶奶的地是第一次国家分地时分的,那地实,比黑子那次分得地多。黑子又开始忙活了,地多了,也就不愁没有吃的了。爷爷奶奶的口粮也从小六那边分了过来,娘看我有吃的,饿不着了,也就不再闹腾着回娘家了。

  黑子又开始干木匠了,老艺人要修一座大架的上房,就请了黑子,黑子这时是个大师傅,方圆的人家干正经的大事都愿意请能出来好活的师傅。

  黑子带上几个小徒到老艺人家里去,还是上纲上线的干活,从来不敢马虎,给老艺人干活,那得用上心。

  老艺人的脸老得很半个核桃壳一样,修完了房,来艺人用剩下的板给自个儿准备了个棺材的木料,让黑子给他自己提前做个棺材。

  黑子说:“您老的棺木我不敢动,得让我老师父做了,我还不够辈呢!”

  老艺人说:“我的手艺有两种,一种是阴阳之术,另一种是画脸谱。阴阳之术我传给我儿子,让他养家糊口挣个饭钱。这脸谱咱们这个地区是只有我一个人会这门手艺,因为这门手艺在会的人未死之前,是不可传给他人的,还有一条就是画脸谱传男不传女,传外不传内。”

  黑子问:“为什么脸谱是传男不传女,传外不传内呢?”

  老艺人慢慢说道:“画脸谱者十有八久都是戏子,女人当戏子很可怜,而谁又愿意让自己的子嗣死后进不了祖坟?所以画脸谱的祖上们就定了这规矩。你现在会唱戏,也会吹打一些乐器,再学会我的画脸谱,你就全学会了。但你在死之前不能交给别人。”

  黑子按照一贯的传统,跪下来给老艺人磕了三个头。老艺人说:“你本性善良,所以我才把这个手艺教给你。”

  黑子拿到了所有戏曲人物的脸谱的谱样和几种画法,再接受老艺人的细心指点,他经过几次实践,完完全全学会了。

  黑子学会画脸谱,老艺人就要停止画脸谱,就是要忘记自己有这门手艺。

  
  十二

  
  老艺人升天了,黑子就做了画脸谱的独门传人,他辗转于大小戏班和剧团之间。最后被人请到省里的大剧团去了。黑子去了兰州,是被人用小轿车接走的。黑子到省里的剧团唱戏去了。

  二伯家的狗剩骑着驴去饮水,结果驴被从涝坝边上爬上来的蛤蟆惊了,狗剩掉下来还被驴给在正胸口踢了一下,狗剩就这样死了。

  爷爷对二伯说:“这娃命贱啊!”

  二伯就把狗剩这个没有长大的毛孩子的尸体放火烧了。二伯说:“我是造孽,我没有安好心,老天爷要来报应我,三弟死了,我没有把儿子过继,现在老天爷要要回我儿子,我绝了后,这也是活该。”

  乡政府在大路小巷的墙上先刷上白灰,再用大红漆写上“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种树”。木头的价值一路上涨。人们一般不会大兴土木,做家具不如直接买家具,虽然不耐用,但受看。跟黑子一起学木匠的二娃和银宝也改行做了泥瓦匠,我外地砌砖头去了。

  这时候的我每天和二蛋混在一块,偷别人家的洋芋来在土坳里挖个洞,再把洋芋放进去,在下面生上火,然后用土块垒住了,让它只能冒出烟不能冒出火。等自家的羊在河沟里吃饱了嫩草,洋芋也就烧熟了,我们扒开土块,拿出烫手的洋芋,拍掉上面的焦土,皮也不剥地塞进嘴里,全然不顾嘴烫,眼睛都冒水了。

  省里的剧团生意不好,大家散伙了,黑子在省里干了几年时间,也有点积蓄了,他就回家了,从兰州坐上火车回家了。他回家前听说我被大娃家的狗咬了,便叫人弄死了那条狗。

  
  十三

  
  我习惯叫黑子爹后,我娘也不在地毯厂干活了。地毯厂要扩大规模搬到县里去,娘因为家里拖累,就不干了。

  小五就是我五叔,他在外地结了婚,安了家,他不再顾家里。大伯、二伯和六叔都各过各的日子。

  我跟着二伯在菜棚里看菜,还每天要去上学。自打我爹从兰州回来后,日子过得得意的很。一溜烟家里有了电视,还有了大黄牛,有了架子车,还有了自行车。房子全换了新的,还有了铁炉子,院子也铺了水泥,在上面晒粮食时,用裸脚踏上去,那个舒服劲,甭提了。

  一个阳光充足的中午,我背着我爹给我的帆布书包去学校,看见爷爷靠在柳树下晒太阳,还脱下衣服捉身上的虱子。他身上皮肤干裂得如同落了霜的柿子,皮快要掉下来了。

  我对着他喊:“爷爷,我念书去了。”

  他说:“去书房里好好念书啊。”

  爷爷那辈子人管学校叫“书房”。我就一蹦一跳地去学校了。课正上着,我娘就来到教室门口叫我。那教室里面被烟熏得很黑,房也很矮,我们坐在土墩上看书,老师拿着白灰疙瘩在墙上教我们识字。娘站在教室门口,外面的光线很强,我一眼看到她,她跟老师说了几句,老师走进教室对我说:“收拾好东西,回家去吧。”

  回到家里,我爷爷被用白纸盖了脸,躺在地上,身前还挂着白布,我爹跪在爷爷头前。

  爷爷去逝了。

  爷爷被埋到祖坟里去了,旁边还空着奶奶的位置,那片祖坟前面是我爷爷的爷爷,下面是我太爷和他的两房太太,再下来就是爷爷。坟里的草因为雨水茂盛长得异常高,青得如同井水边长出来的青苔。

  我爹从兰州回来后,又干起了木匠,每到节日还做戏子,也受邀到其他地方去画脸谱。平日里他就是一个农民。

  暮蔼被升时,他挑着两个大粪筐就从田埂边走回来,走进家门口,放下粪筐。汗衫上浸出汗湿的印迹,裸露着的胸膛和臂膀被晒得黑红。他脱下汗衫,那晒过的皮肤和被衣服挡住的皮肤黑白接头明显得让人害怕。

  我爹又重新变成“黑子”了。

  邮局的人偶尔往家里跑,他们是来送钱的。

  我问爹:“是谁寄来的钱?”

  他叼着旱烟说:“上学那时发表的文章,现在又被重新发表了,寄钱来了。”转身回到屋里,翻出他的一沓手稿放到我面前。我翻开来,那字迹一格一格的,很厚的一沓。他回过头背着我说:“你看看,看完了就和那些戏本放到一起吧。”

  
  
  
  十四

  
  
  不知什么时候,我娘有心脏病了。弟弟这时也上学了。娘的病越来越重,我爹也愁得每夜睡不着,抽烟抽得直咳嗽。

  爹卖了我家的电视和大黄牛,把架子车和自行车都卖了。他还卖了自己的皮裤带和皮鞋。他一个人在我家的一块地里盖了两间黑瓦房,让我们住了进去。然后卖掉了我家用红砖砌的房子以及用水泥铺的院子,他带着娘去看病了。

  奶奶带着弟弟和我在没有院墙的两间黑瓦房里住着。平常吃饭就吃白面片,一点菜也没有,还没有油水。水烧开了,煮上面就直接吃,时间长了,吃不下去,嚼到嘴里就想吐,但还得往下吃。家里除了两间黑瓦房,两口铁锅和一个土灶外,什么也没有了。

  爹带着娘进了金城(兰州),再下了四川,到了西安,后来去了新疆。

  一年时间后,爹一个人回来了。弟弟看见爹回来了,抱着他哭着要娘。

  爹瞅着弟弟说:“你娘看完病,去你在新疆的姨家休息去了,过些日子回来。”他拿出几块糖来给弟弟,转身走到房里和奶奶唠叨了半天,然后走进另一间不住人的黑瓦房,揭开锅盖,看了一眼就出来了。

  爹找了大伯家当矿工的姑爷和二伯家当厨子的姑爷,还找了大娃以及和他一起学木匠的二娃和银宝。找他们借了钱后就拿上镰刀,背上大弓出门。

  奶奶说:“你爹上了山集梁、下了高山塬,走过红土坡,穿过黑风坳,再翻过白牙岭,就到了陕北了。”

  爹拿着镰刀是给人家割麦子用的,大弓是用来弹羊毛的,羊毛弹松了再铺平整,撒上胶水,再用擀棍擀到羊毛粘在一起,做成羊毛席。爹去陕北给人家当“麦客”和席匠了。

  奶奶说:“家里现在给你娘看病,什么都没有了,你爹去挣钱了,挣了钱把这个院子再修成和咱们原来住的那个一样。”

  奶奶还说:“你爹的镰刀很快,他割麦子就像他做木匠,活儿细着呢!那麦子一茬一茬地就被他割好了,你们见过他用推刨刨木头,那吱留吱留的木头皮就变成卷昌出来了。他的羊毛弓往那房梁上一挂,嘣嘣的弹起来,那羊毛就不由自个地变松膨了。你爹割完了麦子,弹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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