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瓦房  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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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瓦房  黄土地-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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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个是喜鹊的鬼魂和傻奴聊天的声音。等到农闲时节,傻奴就一直坐在喜鹊的坟前,从喜鹊的坟从新土变成旧土,从没有草坐到长满野草,傻奴的头发脏乱如同被拉上鸟屎的蚝草。长得和胡子连在一起看上去好像一个原始人,人们根本就不再认识他。人们都说傻奴疯了,傻奴傻了。傻奴开始沿着公路走,走一段就到村子里讨一段饭,然后再接着走,傻奴的脸变得一片模糊,衣服长年僵在上面的污垢像上了一层浆糊,油光发亮的,傻奴就这样走街窜村地一直在那片生存着。

  西部大开发的春风吹到了村子里,要建果树林。挖水渠,拆房子,喜鹊的坟被规划到一条水渠里,政府通过各方打听到这个野地里的坟是村子里喜鹊的坟,他们通知喜鹊的弟弟收祥把坟迁走。收祥说没有那么多钱来迁一座没有分水的坟。收祥娶了一个有名的泼妇,两个人的日子过得很窝囊。那条水渠眼看就挖到喜鹊的坟前了,却因连天的大雨而耽误了工期。各家各户的人都闭上门,把自家的炕烧得滚烫滚烫的睡大觉,而政府的人却在苦思冥想怎样赶上工期。农民们从来不管与自己无关的事,他们只要不被雨浇塌自家的房子就能在炕上睡得很安稳!

  大雨过后,喜鹊的坟已经不见了,那里只剩下一个一个大大的坑,积满了雨水。大家都惊讶,这是谁干的,收祥听到消息赶到坟前,看着那个满是泥水的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事后几天,大家看到白发如雪的傻奴干干净净地回到了家里,傻奴恢复了神志,他把喜鹊的坟在大雨连绵的日子里冒雨迁到了自家的祖坟里。他认为喜鹊死了的这些年和自己讨饭的这些年已经赎清他们的罪过了,喜鹊可以埋进自家的祖坟了。他在那几场雨里被洗掉了头发上,脸上,衣服上,身体上的所有污垢,黑头发洗干净后就成了白头发,黑色的脸洗干净后变得布满了皱纹,傻奴已经老了。

  傻奴回家后,收祥那个泼妇媳妇让他住进了满是蛔虫蚂蚁的房间,每天让他干最重最累的活,每天折磨他不给他饭吃,他瞎的一只眼也看不清多少东西,还得了哮喘病,却每日每夜地为收祥和收祥的媳妇劳作,被他们当做奴隶一般使唤。村里人会看到傻奴用没有残废的一只手担着担子起早忙黑地在田埂间行走。

  村里有了村支部,还有了蔬菜大棚,有了暴发户,有了很多大学生,有了卫生所,每家每户装上了电视、电话,还有些年轻的小伙子买了电脑。老人不再为看见一个打火机而奇怪到一股劲打完里面的甲烷还没有弄明白它怎么能生火,不再为自己村口公路上四个轮胎的汽车而发怵,刚刚长大会说话的小孩都喜欢追着傻奴喊他,他们奇怪这个人怎么不回答他,直到他们上学才知道什么是“耳瞎”。老人们都在小孩淘气时用傻奴来吓他,因为老人们描述的傻奴就是那个既聋又瞎满面污垢缺了一只胳膊的可怕形象,这个形象会陪伴村里的小孩慢慢长大,直到他们认识真正的傻奴。

  村里给傻奴安排到了敬老院,还给他发了补助金,他全不接受,还是一直愿意被收祥和收祥媳妇使唤,很多老人都说他是在用剩下的时间报答死去的喜鹊。傻奴完完全全心甘情愿地做了一个奴隶。

  多财的坟一直在野地里,没有人去除草,那个坟在一片杂草里,老人们死了一辈又一辈,再也没有人知道那片杂草里还有多财的坟,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不再回到村子里,许多田埂上的小路都因为长满了草而被人忘记,甚至有些人从出生都不知道那里有条路,傻奴还在起早忙黑地来去于田间和家院,从步频轻快到蹒跚维艰,他走的那条路一直没有长草,一直都很瓷实……

黑瓦房  黄土地    <;1……5>;
黑瓦房  黄土地

  
  ——苏旭东

  
  
  
  一

  
  在我四岁之前,我很迷糊,因为我那时还没有被大娃家的狗咬,所以我对黑子没有记忆,我也从来不知道他就是我爹。我被大娃家的狗咬了以后,我才知道黑子就是我爹,所以是大娃家的狗把我的糊脑子咬清醒了,打那以后,黑子的印迹就像我右腿上的两个狗咬的一深一浅的牙印,一辈子印在我身上。

  大娃家的狗是用狗绳栓在他们家门前的,那时大娃和他的兄弟们没有分家,一家老中小几十口人都住一个大院子里,我和他的儿子二蛋曾结伙偷别人家洋芋来烧着吃过,所以我们在一起混。某天黄昏,我看见他家的狗哈喇子掉了一地,两眼直盯着我的白得跟萝卜似的大腿,因为我没有穿长裤,我很怕,就打算趁那只狗不注意时跑了。我拼命地朝大路跑去,耳边听到有人很泼妇的声音喊:“别跑了,站那里狗就不咬你。”我这才知道狗已经追上我了,我不敢站着让狗咬,便使劲地跑,突然我感到天转地昏,我被狗咬住右腿摔在水沟里。当时水沟里没有磨洋芋粉而排出来的不白不黑有些臭味的枣红色水,我放心地躺在水沟里哭,那狗就跑远了。

  我醒来时,就躺在大娃家的炕上,我很不舒服,那个有暴牙的泼妇说:“让你站着,你就不听,跑啊,你能跑过四条腿的呀?”

  我心里骂:“你这个畜生,看我那天扒了你的皮当毯子睡。还有你这个泼妇,那狗如果追的是你,你能站那不动吗?”

  回家后,我大伯骂:“你这个狗日的,不读书,每天只知道耍,让你再出去。去找些狗哈喇子,抹上就好了。”他朝我吼完,朝我站在门后的娘说。

  我娘说:“应该找咬这崽子的那只狗。”

  我很兴奋地说:“是大娃家的黑狗咬了我。”我想让我娘把那只黑狗的牙给拔了,还想让我娘去骂骂那个长暴牙的泼妇。

  炎夏,我就跟着种菜棚的二伯到菜棚里去睡觉,一般情况下我会看二伯不在时偷偷地拿起他的烟锅,装上烟丝,在咕噜咕噜地吸几下。第一次吸晕了,还吐了。二伯看见我黄得跟鸡屁股一样的脸以为我鬼上身了,就拿上冥钱和一碗水还有三只筷子给我送鬼。自那以后,我抽水烟就再也没有吐过。二伯也发现我抽烟,他就硬是没有告诉我娘。

  我跟二伯的关系最好。二伯有个儿子,我只听过二伯儿子的几件事,可当问起时,他们总是回避。

  看我的腿被狗咬了,二伯就一个人在菜棚里住,那里荒郊野地,没有多少人去。

  “你的那腿可不要废了,以后我老得不动了,还要你种菜呢!”二伯提着刚刚用自己做的土枪打得两只野兔说,那兔子还血淋淋的。他穿着雨鞋,背着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洗的帆布背包。

  “我的腿不会废的,我还要扒了那狗的皮呢!”我只有对着二伯才能说出如此的话来。

  
  
  
  
  二

  
  我死心塌地的在自家的炕上躺了几天。大伯经常来看我,他总是嘴上骂个不停。前些年,他还帮我打过架。他拿着抽驴的皮鞭,帮我狠抽过村学的一个傻大个,那家伙不是个东西,他拿纸贴在我下巴上,然后点着火,还把手压在煤油灯上烤,弄得我体无完肤。大伯看我被折腾得可怜,就拿皮鞭抽了他一顿。这些年,大伯看着侄子一个个出生,也管不过来了,就双眼闭上到阳光充足的旮旯里拿烟锅抽烟,只要不死人,他才懒得管。

  娘告诉我说:“大娃家的狗死了!”

  我问:“我的腿还没有好呢,往后那来的哈喇子抹?”

  娘悲哀地叹气说:“留下痂就留下吧,也让你记得,别再胡闹了。”

  我问娘那狗是怎么死的,娘说:“是被人药死的。”

  我听了娘的话后,就千思万想,是谁药死了这条狗。第二天二伯很高兴地来说:“黑子就回来了。”我娘收拾收拾家里。我知道黑子是我爹,我好像没有见过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爹黑子回家后,我就不躺炕上了,我下炕了,腿上还绑着纱布,有血渗出的痕迹。黑子没有问我腿的事。他来的那天,他的弟兄都来了。黑子给了我一些糖和一个帆布书包,那书包在我的所有还没有上学的狗友中是最洋气的。我拿过来后幻想自己背上书包去学校找那个用火烧我下巴的人算帐。

  黑子回来时买了黑白电视机和一个架子车轮子。全村的人都来我家看电视了,黑子把电视机放到院子里,跟我后来去过的电影院一样。全村就一台电视机,我们家还有架子车运麦子,其他人家都用驴驮。二蛋的爹大娃是个老师,大娃说黑子是从兰州回来的,兰州很远,要做好长时间的火车。

  二蛋那家伙以前仗着自己的爹,去过不少地方,还坐过汽车,他说他也没有坐过火车,他还去过县城。每次听到二蛋说,我的眼前总能浮现一幅车水马龙的画面。二蛋还穿过皮鞋,我没有穿过,我看见黑子也穿了一双。

  黑子回来的当天,他们都喝酒了。第二天清晨,娘叫我过去,我过去到娘住的正房前,站到院子里,透过窗户的格子,我看到黑子正站在炕上系裤子,他还穿着一件裤衩。他提上裤子后,紧紧地系上那油光发亮的裤带。

  娘说:“这是你爹,快叫!”

  我犹豫着:“爹。”我弟弟这时候吓得哇哇大哭,他见不得生人,还小。

  娘说:“不认识了,才一年没见啊,也难怪,三岁前都不记事,现在才记事啊。像以前半夜都不睡,就是他抱着你到天亮才睡,每天都那样。哎,那时你可害死人了,你弟弟可乖了,白天睡得好,晚上也睡得好,就你,晚上不睡。”

  
  
  
  三

  
  认识了黑子后,我就到二蛋家去玩,二蛋家里有很多老字画,都是大娃那几年在乡上当干部时别人送的东西,其中有一副是我爷爷为了计划生育的事送给他的。现在大娃因为没有文化被下放回家当老师了。大娃的老娘白发苍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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