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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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棣-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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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姐的家事,他们自然不敢管,却也不免议论几句,也就大姐太心善,这般管生不管养,听风就是雨的爹娘,还回他们家做甚。

    多半是避开了狄良与唐笙说的。

    华妍听见了,便道,话不是这样说,大姐也操了这些年心,听说家里说的也是坛保,必是她自己中意了,也不会就要她丢了一念楼不管。

    小武动了动嘴,似是想说什么,教玉玲瞪了一眼,又咽回去。

    多半是想提尹子骏。

    但尹子骏从未说出口,生前亲厚大度惯了,又年长,不大有人去调侃他,言语间飘过一二声儿,也笑笑便罢。谁也不曾料到,他们二哥这般突然走了,带着许多未说出口的话,未说完的话。

    狄良有些庆幸自己留下来过了这个年。

    他听尹子骏说了自己的来历,记得他的二哥在这世上真真切切地活过。

    他们是巫,要和凡人惊怕、陌生、避之不及的各种“东西”打交道。但狄良时常怀疑,他们走动间遇到的,是否真是“东西”?

    就像他和华妍劝走的那个柳树精,若说是陶家小姐深闺中做的一个幻梦,也未尝不通。

    就像那晚的两个唐笙,昭昭看到的娘亲,本就是他们自己在暗夜中的恐惧。

    就像尹子骏那一句没有说完的“等等”,他们谁也不敢再提,那一刻他看到了甚么,永远也无人知道了。

    狄良大唐笙一岁,到一念楼,只比他早一年。十三岁,第一次随卫珠庭出去走动。是一个书生,迷上了一幅美人行乐图,茶饭不思,瘦得一把骨头。那家人哭哭啼啼要烧画儿,书生却死活不让。家人先是请了一个和尚,画了一幅红粉骷髅图挂在边上,一时三刻,自己着起火来,将那和尚亦吓得跑了。

    卫珠庭进了门,对那书生道,你既喜欢她,为何不告她知道,单害相思,有甚用处。

    书生道,我天天对着她,起居说笑,她如何不知。

    卫珠庭道,她在画儿里,纸上,你须写了字,她才知道。

    书生便摘了画儿,在案上展平了,蘸笔题道:魂黯黯兮情脉脉,帘风清兮窗月白。

    莫言灵圃步难寻,有心终效偷桃客。

    笔还未搁稳,居然又自己动了起来,竟也是诗:新秋松影下,半夜钟声后。

    明月本无心,行人自回首。

    卫珠庭也不说话,只是看着那书生。书生呆立半晌,上前一把去扯那画儿。画上美人金光一闪,竟将他推出数尺,一下跌在屋角。卫珠庭忙扶了他拦住,尹子骏在旁侍立,抽刀一喝,那画儿登时暗了。

    书生再上前,要扯要摔,便都无碍。卫珠庭不再拦他,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徒弟,径直出门对家人道,病根去了,好生调养着便是。

    回家路上,卫珠庭抚着他肩,叹道,阿良啊,无心而已,介尔有心,则具三千。

    狄良心里想的却是:为甚妖怪都要写诗啊,看不懂。

    但师父这句话,还是记了,等到长得很大了,才懂。

    幻耶真耶,真的假的,狄良想,或许本来就没有甚么区别。

    天天对着,起居说笑,别人却未必知道。

    而只有从未说出口的,才最深;说出口了,反而甚么也没有了。

    狄良看着镜子里,觉得如今这个行首打扮的自己,也是假的。

    唐笙咳了一声,挣扎起来穿衣。

    狄良惊道:“你干甚么?”

    唐笙道:“陪新行首拜码头。”

    狄良过去摁他在床上,道:“阿霖小武和我去,你做甚么?”

    唐笙道:“他两个摆摊就算了,那些个地保坊长,都是油头,哪里说得过。”

    狄良怕压着他伤口,虚按他肩,另一手撑在他头侧,道:“大姐一个女孩儿,都过来了,我又怎地。”

    唐笙笑道:“三哥,江湖上最怕老弱妇孺,你不晓得?”

    狄良道:“既是如此,为何不叫六姐做?”

    唐笙道:“你不怕被明咒刀扎六个眼儿,自己去和她说。”

    一闻明咒刀,想起那夜,狄良心中又是一窒。平日打闹惯了,扬手又欲往唐笙脸上掴,想到他有伤,硬生生收住,四个指头在他颊上一蹭。

    唐笙笑道:“干甚么摸我。”

    狄良最怕他耍赖,甩了手道:“别胡闹,老实躺着。”

    唐笙见他又动气,劝道:“实在是都不如你像。”

    狄良道:“像而已,不是。”

    唐笙道:“那衣裳脱了给我穿穿,你看像不像。”

    狄良起身,摔门走了。

    唐笙看着他出门,也不动不笑,靠在枕上,若有所思。

    窗外轻轻响了一声。

    唐笙耳力极好,顺口便道:“妍姐。”

    华妍径直开了门进来,也不避嫌,就在床尾坐了,替他掖了掖被子,叹道:“这人恁地钻牛角尖。”

    唐笙道:“从小便这样。”

    华妍道:“那你还闹他。”

    唐笙道:“不闹他,钻得更厉害。”

    华妍道:“你那日究竟见了甚么?”

    唐笙不答。

    华妍又道:“你不说,他心里有疙瘩。”

    唐笙道:“我说了,就没有了?”

    华妍抱着手臂,忽而上下打量他:“他为何见的是你?他见你做甚么了?”

    唐笙道:“他也不曾和我说。”

    华妍欲言又止,道:“你……你们没有怎地罢?”

    唐笙一顿,方明白过来,哭笑不得道:“没有。”

    华妍道:“真没有?”

    唐笙索性道:“姐,烦请睁一睁眼,我哪儿打得过他,要怎地,也是他把我……我能把他怎地,他见了我怕?”

    华妍走了神,大约想了想唐笙压在狄良身上的样子,打了个抖。

    唐笙本皱着眉,却忍不住“嗤”地一笑,牵动伤口,赶紧坐了坐正。

    华妍瞪他一眼,道:“说正经的。这事儿,没完。大姐……你知道罢?”

    唐笙道:“我知道。”

    华妍烦躁道:“你快些儿好,老三要气你,没准就是气大家都多疼你些。”

    唐笙不语。

    狄良进了正厅。褚霖正坐在桌前看一迭纸,见他来了,起来唤了一声三哥。

    狄良道:“看帐?”

    褚霖道:“大姐回家前,都嘱咐明白了,不过再对一遍儿。”

    褚霖年纪虽不大,却比他们几个精乖能干。唐笙有伤,这几日的事务往来,皆是他跑前跑后,助着邱盈和华妍办了。狄良看他神情疲惫,精神不振,歉然道:“三哥不中用,却辛苦你。”

    褚霖道:“都是自家人,三哥说哪里话。”

    狄良坐了,道:“你累,告小武一声,明儿再去罢。”

    褚霖应了一声,道:“大姐交待了,西城地保那边不着急,等做了七……过了上元再去。上赶着去,倒让人觉得太当回事了。”

    狄良“嗯”了一声,摊手在膝上,握了握拳。

    他不是不懂,不过素来内向,不爱周旋这些,只觉这个行首接得心虚。

    褚霖转了转眼睛,看着他,道:“三哥且宽心,无非就是这些事。大姐若在,也不过走个场罢了。”

    狄良仍是“嗯”了一声。

    褚霖看了看外间,低声道:“三哥……我还有话,不知当不当说。”

    狄良诧异,道:“你说。”

    褚霖道:“二哥……这事蹊跷。”

    

    第7章 七

    

    狄良回屋时,屋内没点灯,影影绰绰地看到,唐笙仍拥衾坐着。

    狄良道:“药换了没有?”

    唐笙道:“小武给换过了。”

    狄良道:“怎不睡?”

    唐笙未答。

    狄良一顿,道:“睡罢。”

    他走到自己床边,东厢一隔为二,他二人睡一间,两床相距不远,对面摆着。只听唐笙在黑暗中道:“哥,你知道那日我见了什么?”

    狄良道:“我怎么知道。”

    唐笙道:“和你一样。”

    狄良道:“见了你自己?”

    唐笙道:“不信?”

    狄良道:“你见到的,真就是你见到的?”

    唐笙道:“是什么,不要紧,只是得知道,究竟为何见了。”

    狄良站在自己床边,背对着他。

    唐笙道:“我见我自己,就从二哥六姐小武眼前过,他们却如不曾见一般。”

    狄良肩膀微微一动,仍未开言。

    唐笙道:“我想放箭,怕是幻术,调虎离山,不敢,见直往下游去了,忍不住才追。”

    狄良道:“那你为何见的是自己?”

    唐笙慢慢地道:“我从小儿,又怕别人瞧不见我,又想别人瞧不见我。”

    狄良道:“个个疼你,谁瞧不见你了?”

    话里竟带了些刺,唐笙却如不闻,道:“三哥,你见他时,是甚么样子?”

    狄良道:“便是你的样子。”

    唐笙道:“那你为何跌了跤?”

    狄良突然极烦躁,道:“说这做甚么。”

    唐笙仍是平静:“哥,若不知道自己心里怕甚么,日后路便不好走。”

    话音刚落,竟被一物兜头打来。他双手本能护着胸前伤口,额头上便着了一下。麸皮枕头角上包着麻布,幸而没中眼睛,只是蹭得一下疼痛。

    狄良怒道:“我还不曾问你,怕人不见你,为何见了不先喊二哥知道?他从二哥面前过,二哥不曾见,为何最后合围时又见了?”

    唐笙颤声道:“你这是怨我?合围时二哥是见了东西,但必定不是我。”

    狄良道:“见的不是你,他为何迟疑,喊我们等等?”

    唐笙只道:“昭昭见的也不是我。”

    狄良道:“单我见的是你?”

    唐笙道:“所以要你细想来,你见的那个我,是什么光景,咱得搞清楚了,螣蛇主虚,究竟怎么弄得人心乱。”

    狄良双手发抖,几日来他一直拼命忍着,不去想。他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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