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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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棣-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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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子骏在墙洞中寻了线香火折,燃了三炷,拱了三拜,往鼎炉中安了,才道:“师父,今朝往南城陶家去了,老三老六入宅,我与老四合围。是个痴情东西,附了他家女孩儿,见不曾害人,便只着老三劝走了。走时留了字,自道是个柳树。只愿日后不生枝节。师父师娘护佑,三界无妄,六道相安。”

    此时已是残阳满窗,照得半案金黄。一室静如沉水,楼下隐隐传来弟妹笑语。灵前线香袅袅相逐,尹子骏立着看了半晌,待那细细的香灰落了一截儿下来,方才退步出去,掩门下楼。

    那两尊牌位,一书“先师卫公珠庭”,一书“先正沈氏”。先师那一尊的神主,“主”字上头那一点,却还是空的。

    唐笙推了东厢门进去,道:“出锅了没有?”

    话还在嘴边,他便无比熟练地抬手一挡,一条毛巾迎面摔来,接了个正着。

    狄良从屏风后绕出,打着赤膊,用手巾擦着头发,道:“大姐回来了?”

    唐笙却不答,道:“你披件衣裳,心热,天冷。”

    狄良知他嘴贫,只不理,路过他身边,故意用湿手巾去揉他脑袋。

    唐笙面无表情:“大爷您随意,反正我马上也洗。”

    狄良去架上取衣裳穿,系着纽儿道:“你坐着,我换了水你洗。”

    唐笙回身,从背后推着他肩膀道:“不敢劳动三哥,快去瞧瞧罢。西市骑楼无事,小年夜道上不知什么人打架,洒了些血点子。他们只烧了烧艾就完了。正好地保给了节礼,大姐就带他两个搬年货去了,又到城外人家走动,才耽到这会儿回来。”

    狄良却站着不动,反手又揉揉他头,拿了桶去换水。

    唐笙脱了外衣外裤,坐在床边,晃着腿看他进进出出。

    狄良将浴桶换满了新水,道:“你洗罢。”

    唐笙道:“大姐叫你快去瞧瞧,过两日回家,不捎东西?别让几个小的把好的抢完了。”

    狄良道:“我早几日捎了信,今年不回了。”

    唐笙一顿,道:“那你也和大姐说去。”

    狄良推他往边上去些,挨着他坐下,却是闷头无话。

    唐笙看他光景,心里明白,默默盘算,手上却只反推他一把,道:“快去,快去,想甚心事,想那柳树精?”

    话音未落,眼前一晃,被狄良一把按倒在床,“啪”地一声,脸上挨了极轻的一耳光。

    狄良似想说些什么,一咬嘴唇,翻身坐起,不理他。

    唐笙本想闹闹他,看他动气,便半身躺在那里,拿膝盖踹他,道:“干甚么发脾气,爱回不回,和大姐说一声,她还管你这个不成?你不好意思,我去说。”

    狄良道:“你去说?怎么说?”

    唐笙捂脸假哭道:“三哥方才打我,呜呜呜……”

    狄良被他闹得哭笑不得,道:“我去,我去,快洗罢四少爷,水凉了。”

    唐笙仍是躺着,沉默一会,又踹他一下:“怎不去,坐着做甚?”

    狄良道:“你怎不洗,躺着做甚?”

    唐笙:“等你去了洗。”

    狄良:“等你洗了去。”

    唐笙:“你做甚要等我洗,我脱衣裳好看?”

    狄良:“……”

    唐笙笑得打滚。狄良彻底落败,将头发一挽,摔门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打野胡:又叫“打野狐”、“打野呵”,以前是勾栏的一种驱鬼傩舞,宋代指腊月里官方组织表演的驱邪仪式,很热闹,做官的和平民都会去围观。

    牌位的问题:可度娘“点主”,古代的丧事,灵牌上写“某某人神主”,“主”字的最后一点,是要等正式丧礼的时候,郑重地请贵人点上的。也就是说,他们的师父还没有正式办丧礼。

    

    第2章 二

    

    唐笙长长吐了口气,一团白雾弥散开来。力沉丹田,拉开了弓,靶心在眼前晃了晃,合二为一。

    射求正诸己,己正而后发。

    唐笙放松了背,右肩缓缓收紧,四指正要松弦。东厢的窗子“吱呀”一开。

    何以射?何以听?循声而发。

    唐笙耳根一动,轮指连珠,三声脆响,三箭横贯靶上,居中的一箭,将方才窗内掷出的一物钉住。

    狄良趴在东厢窗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唐笙瞥他一眼,走到靶前。是个纸团,拔了箭,揉平一看。

    “你大爷的狄老三!”

    东厢窗子“啪”地一合。

    弓往靶上一挂,箭囊往地下一丢,唐笙揎拳掳袖要往屋里冲。

    “发而不中,则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

    尹子骏不知什么时候从正房出来了,站在月台上,笑吟吟道。

    唐笙赶紧将煞气收了一收,奔上前道:“二哥早。”

    尹子骏道:“阿良丢的什么?”

    唐笙把手中纸头一抖。

    尹子骏嘴角抽搐,拼命忍笑。

    射侯者,射为诸侯也。射中则得为诸侯,射不中则不得为诸侯。

    纸上隔夜枯墨涩笔,大刀阔斧地勾了一头猪,一只猴儿。

    尹子骏把哈哈哈哈嚼碎了,漱了漱口,咽下去,才道:“小时候的玩笑,亏他记得清。”又揉揉他头,比着自己胸口以下道,“你头一回站在这里背《射义》给师娘听,才这般高。”

    唐笙摸摸脑袋,刮刮自己脸颊:“不害臊,二哥那时就这么高了?”

    尹子骏笑道:“是是,那会儿还不如你眼下。”往东厢看了一眼,道,“阿良还没起?你不去掀他被窝?”

    唐笙道:“他不来掀我,就要念佛了,我哪里敢掀他?”

    尹子骏道:“二哥给你撑腰,去!”

    唐笙笑道:“攒着,明儿年初一,掀个双喜临门,两头掀!”

    尹子骏忍不住大笑起来,道:“不急,昨儿扫岁,累坏了罢。今日无事,中午将供摆上就是,晚间哥仨喝几盅。”

    唐笙脆生生应了,回头去收拾箭靶,将手中那张画儿看了一眼,作势要揉,手下却一迟疑,眼珠儿转了转,两把抹平,折了揣进怀里。

    唐笙过年就满二十,尹子骏大了他八岁。他来一念楼那年,尹子骏十五了,说高到胸口,已是抬举他了。

    师父是个不靠……不拘小节的人。人领来了,便甩手不管,巫觋之事,和唱戏跑堂,其实差不了多少,你先有样学样,学不好老子再教你。师娘却不同。唐笙进门那日,沈容坐在屏风边上绣着花儿,有一眼没一眼,瞅了半晌,待唐笙亲娘再三告礼,一步一回头地走了,才搁了绷子,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唐笙柔声道,小哥儿莫哭,过来过来,师娘变个戏法你看。

    沈容自家秘制的燕几图,往桌上一撒,道,你猜这是个什么。唐笙吸了吸鼻子,看她一眼,伸出两个指头,慢慢地一片一片,拣花瓣儿似的,拼出来一个方胜。

    沈容又一溜儿排开三个茶盏,抹下耳上珠环,一叩桌子,翻了茶盏,将耳环罩了,运指如飞,掉了一轮个儿,问,耳环在哪里呀。

    唐笙想也不想便答,中间那个。

    沈容牵了他手,从指头慢慢扫到肩膀,又蹲了身子,对面瞧他,他也不怯生,直直地看回去。师娘鸦鬓上一支雪柳穗儿,在他乌溜溜眸子里颤巍巍地摆了几摆。

    直到唐笙也满十五,也从楼里接了刀,师娘还常常和师父念叨,你收的这些个,要么盯紧了还指不中,要么一看便是瞎猜,再就疑心藏在我手里,长大了也就跟你看看鬼罢了,真要百步穿杨,十里点兵,一对好眼,七分是老天赏饭吃,要不是阿笙,我这弓弦儿就断了。

    那天沈容径直绕出去,对卫珠庭道,这一个伶俐,我满意,你要懒怠教,让他跟我。

    来一念楼前,唐笙不认字儿,来了一念楼,开蒙不学三百千千,念《射艺准的》。

    心平体正,持弓审固。平居无事,可以观德。

    谁说当小坛保就只学念咒唱经了。谁说唐笙和谁急。

    十一二岁的时候,唐笙偶尔还偷溜出去和外面农家孩子玩儿,他生得秀气,又机灵,倒没人笑他是小坛保。只有一次,东村小胖子趾高气扬地带了把新弹弓,牛筋的,男孩儿挨个抢来试试手,往水塘子里打石头。唐笙觉得太小儿科,只是没说出口,争来抢去,不知怎么就到了他手里。小胖子起哄道,小唐你打俩弹子,我许你打,偏不给二狗子玩。

    结果唐笙一弹子,把人都打跑了。

    刚好有条鱼儿出水翻了筋斗,个头还不小。师娘常常拿绳子拴了毽儿让他打,唐笙打惯了活靶,见机一抬手。

    半截鱼尾巴蹦到岸上,扑腾了几下,不动了。

    小孩儿哇地一下散了。另半截鱼儿翻着眼睛,缓缓在水面上漂着。

    前年唐笙随大姐去东村走动,还遇了小胖子,已经当了爹。见了他,喜笑颜开道,小唐你大了还是这般俊,娶媳妇没有。一眼瞥到他背后弓箭,咽了咽唾沫,道,原来你在楼里学的这个,难怪小时那般厉害哈哈哈。

    一个一个记性都好。唐笙恨恨地想。

    狄良的记性其实不太好。

    小时师娘天天抓着唐笙背书,他天天在旁听着,记得最深的也就那一句,射中则得为诸侯。

    他性子沉,师父让他跟邱盈和尹子骏一样,练下盘功夫。唐笙在院中背书,盯靶子练眼力,他便在旁站桩。终于有一天,他鼓起勇气问唐笙,明明射不中才是猪,为啥师娘反而教你,射中了才是猪?

    唐笙道,你才是猪!

    于是两个人扭打起来。

    沈容站在月台上叉着腰骂:干甚么干甚么,不练功想翻天了?

    唐笙怕师娘,先停了手,狄良一巴掌本来要拍到他头上,硬生生收住。

    卫珠庭闻声出来,问了经过,不靠……不拘小节地哈哈大笑,道:莫争莫争,你俩一个是猪,一个是猴儿。

    两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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