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树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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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树出走了-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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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跑去华尔街呢?你念的是电脑。”

“我要去了解金钱。”

“了解?”

“了解资金的运作,将来才可以做好电脑这盘生意。找不到投资者的话,多么棒的梦想也是没法实现的。”

“那么,你的梦想是什么?”我问。

“我们现在正努力发展一套资讯超级公路的软件。”

所谓资讯超级公路,就是我们后来所知道的互联网。在一九九四年,互联网这个名词还没有流行起来。

“到时候,这个世界将会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世界上的距离将会缩小,而知识将会是免费的。”

“那么,你想做的是--”

“网上大学。”他说,“每个人都可以在网上得到知识。”他踌躇满志的说。

“你为什么要回来香港呢?在美国发展不是更好吗?”

“我想为中国人做点事。将来,网上大学要在中国大陆发展。”

他满怀憧憬,我却觉得惊心动魄。这是一条多么遥远的超级公路?在香港这个细小的都市里,理想是奢侈的,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却为了理想而奋斗。

“也许我会失败。”他说。

“没有理想的人生,不也是失败吗?”我说。

“你喜欢唐吉诃德吗?”他问。

我本来想说,我上中一时读过塞万堤斯这本小说,那时我十一岁,谁知道他说:

“我六岁时第一次读《唐吉诃德》,便爱上了他。他也许是个疯子,但是,我喜欢他的精神,人有时候总要去梦想那不可实现的梦想。”

我们谈了很多关于他的工作的事。末了,我问他:“神童的生涯快乐吗?”

“上大学时是最不快乐的。”他说。

“为什么?”

“我十四岁上大学,所有女同学都比我大四、五年。他们把我当做小孩子,不会和我约会。”他笑着说。

“你现在的心理年龄也是二十九岁吗?”我问。

“为什么这样问?”

“你秘书昨天说你去了游乐场。”

“是的,我去想事情。”

“去游乐场想事情?”

“我童年时没有去过游乐场。”他说,“我跟其他小孩子合不来。为了证明自己与别不同,我硬说去游乐场太幼稚了。长大之后,我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些什么。”

“你喜欢玩哪种游戏?”

“回转木马。”他带着童稚的微笑说。

“我也是!”我兴奋地说。

“最好玩的回转木马是欧洲那些跟着流动游乐场四处去的回转木马。没有固定的地址和开放时间,驾车时遇上一个回转木马,便可以立刻把车子停在一旁去玩,有一种偶遇的惊喜。”整个访问的过程里,这是我见到他的最童真的一刻。

“你为什么喜欢玩?”他问我。

“我喜欢那永远不会停的感觉。”我说。

“但是,音乐会停。”他说。

“是的,那是我最失落的时候。不过,音乐一定会再响起来。” 我说。

那是我为什么喜欢回转木马的原因。它是一片永不之地,永远不会结束,永远圆满。人生要是这样,那该有多好?

可是,人生总是要我们在遗憾中领略圆满。不是吗?我们从分离的思念中领略相聚的幸福。我们从被背叛的痛苦中领略忠诚的难能可贵。我们从失恋的悲伤中领略长相厮守的深情。

那一刻,我也没有想到,在追寻韩星宇和与他相识的过程里,我也同时偶遇了一片永不之地。

6

自从那次访问之后,我没有再见过韩星宇。后来有一天,我们又碰面了。

那天晚上,我和朱迪之一起去看电影。完场之后,我碰到也是刚刚看完电影出来的韩星宇。他身边还有一位蓄短发、戴眼镜、个子小小,看上去很灵巧的女孩子,看来是他女朋友。

他主动走上来跟我说:

“你那篇访问写得很好。”

“谢谢你。”我说。

“很感性。”他说。

我们说过再见,他匆匆的走了。

“他就是那个韩星宇吗?”朱迪之问我。

我点了点头。

“他的外表和谈吐跟普通人没有分别呀!”朱迪之说。

“神童长大了,也是普通人,不会变成外星人。”

“是的!虽然你说我是性爱神童,可是,我长大之后也不会有四个乳房。我还是跟其他女人一样,也会失恋。”

“他女朋友看上去也很聪明呀!”我说。

“她会不会也是神童呢?”朱迪之说。

“如果两个人都那么聪明,才不会谈恋爱呢!聪明的人,会爱自己多一点,只有笨蛋才会爱对方比爱自己更多。”

“那我们都是很笨的。”

“难道我们三个人之中,沈光蕙是最聪明的?”

“当然了!她从来不会太爱别人。”

朱迪之又问我:“为什么最近总是你一个人,林方文呢?”

“他很忙呀。葛米儿的新唱片正在录音,所有的歌词都是他写的。有时间的话,他也会去潜水。”

“跟谁潜水?”

“跟葛米儿。”

“他们天天在一起,你不怕吗?”

“那是工作呀!”

虽然我是这样说,我可不是一点也不担心的。

“葛米儿是聪明的呢还是笨的呢?”朱迪之问我。

“她不是太聪明。”

“那就糟了!”

“为什么?”

“那她会爱对方多一点,她会付出更多。”

“担她也不笨呀!”

“那更糟了!”

“为什么?”

“那就是难以捉摸了。她有时会很爱对方,有时又会很爱自己。”

“那我呢?我算不算是难以捉摸?”我问。

“你?你人这么痴心,林方文只要用一根钉子就可以把你死死的钉在墙上。”

“痴心已经不流行了。”我说。

“你从来也不是个流行人物。”她说。

“那现在流行些什么?”

“只是对自己的感觉负责任,只忠于自己。”

“你跟陈祺正也是这样吗?你不是说自己很爱他的吗?你也不流行。”

“但是,我比你流行一点点。”

“葛米儿是二十岁吧?”她问。

“嗯。”

“但是,你已经二十六岁了。”

“你想说我比她老,是不是?”

“男人都喜欢年轻的女孩子。”

“二十六岁也不老。”

“总会有比我们年轻的女孩子出现。”

“也总会有比我们年轻的男人出现。”我说。

“可是,那时我们也许已经太老去被他们所爱了。男人却不一样,他们永远不会太老去被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爱上。”

林方文会因为葛米儿比我年轻而爱上她吗?我了解的林方文不是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他会爱上别人,那是因为他太忠于自己的感觉了,他也是一个笨蛋。

那个晚上,跟朱迪之分手之后,我并没有回家,我去了林方文那里。

他还没有回来,我趴在他的床上,抱着他的枕头,深深地思念着他的体温。爱一个人,不是应该信任他的吗?不是说爱里面没有惧怕的吗?我为什么要害怕?

午夜的时候,他回来了。

“你来了吗?”他站在床边,温柔的问我。

我站起来,扑到他身上,用我的双手和双脚紧紧地锁住他。

他给我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倒了,抱着我问:“你干什么?”

“你是聪明人还是笨蛋?”我问。

他没有回答我,我也没有告诉他我为什么要这样问。他的身上,有着我彻夜思念的体温。他的爱,从未缺席过。他怎会离开我呢?

7

有些女人会跟男朋友身边所有的女人刻意发展友谊。一旦大家成为好朋友,那些女人便怎么也不好意思爱上她们的男朋友。她们的男朋友的周围布下这套红外线保安系统。谁能说这不是一种深情呢?要很努力和很爱他才肯这样做的。

我也可以跟葛米儿做朋友。可是,我压根儿就不是那种人。况且,有哪个女人可以保证她的好朋友不会爱上她的男朋友呢?

没有安全感的爱,是累人的。我会因此而看不起自己。

朱迪之问我,可不可以找葛米儿到陈祺正的学校里唱歌。陈祺正任教的中学,是专门接收情绪和行为有问题的学生的。那些学生都是来自很复杂的家庭,少一点爱心,也无法在那里教书。陈祺正却是个很受欢迎的老师。对着这位老师,我怎能够说不呢?

我打了一通电话给葛米儿,她很爽快的答应了。

“我看了你写的那两个神童的故事,很有意思呀!”她在电话那一头说。

“谢谢你。”

“我也爱吃巧克力曲奇,可是,我不是神童。威威做的巧克力曲奇也很好吃,自从他走了之后,我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她仍然怀念着威威吗?我的心忽然笃定了。

我找她,真的是为了陈祺正吗?还是我也像那些女人一样,想跟有机会成为情敌的女人做朋友?连我自己也无法确定。

葛米儿来学校唱歌的那天晚上,我和朱迪之也去了。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她,拥有其他女孩子没有的吸引力。她能够把林方文的歌用最完美的声音和感情唱出来,这是我永远无法为他做到的。

我坐在第一排。这天晚上,葛米儿穿了一条闪亮亮的短裤,左脚脚踝上那个莱纳斯的刺青也随着她的身体在跳动。

“她脚上有个刺青呢!是莱纳斯。”坐在我身边的朱迪之说。

“是的,是莱纳斯。”我说。

葛米儿喜欢的,就是像莱纳斯那样的男孩子吗?永远长不大,充满智慧却又缺乏安全感。我忽然害怕起来,她的脚踝上为什么不是史诺比或查理·布朗呢?林方文从来不是这两个角色:他是莱纳斯。

8

一个满月挂在天空,表演结束之后,我坐葛米儿的车子回去。她探头出窗外,望着月光说:

“在斐济,每逢月满的晚上,人们会到海边去捉螃蟹和比目鱼,然后举行丰盛的筵席。”

“为什么要在月满的晚上?”

“因为只有在月满的晚上,螃蟹才会大批的爬到沙滩上,而比目鱼也会游到浅水的地方。”

“它们要在那里相会吗?螃蟹和比目鱼。”

“没有人知道呀!”她说。

也许,螃蟹和比目鱼都约定了自己的情人,每逢月满在沙滩上相会。它们却不知道,月亮是死亡对它们的呼召。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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