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梦?是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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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梦?是醒?-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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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还是敢讲话、敢站出来的人。所以大多数人是看法归看法,观点归观点,行动归行动。所以,想把群众发动起来不是那么容易的。可是,不容易也得干呀,革命嘛!而且是马上就得干,不然怎么保卫毛主席?我俩决定立即把我从北京抄来的中央首长讲话、毛主席的大字报和给清华附中红卫兵的信公诸于众,以制造舆论、号召争取群众,同时暗地里串联革命群众。林书梅负责校内,我负责校外她认为我暂时不宜在学校露面,以免惹麻烦)。

  说干就干,我到街道居委会,找到居委会主任孙大妈,借用纸和笔。孙大妈二话没说,倾囊而出。前些时,她求我帮写批判“三家村”大字报时,我也是二话不说,连夜写好贴出,使她这个居委会在全区露了脸。直到深夜十一点半,大字报才写好。在落款问题上我们又费了一些脑筋:以我们二人的名义,力量太单薄,而且很多思想保守的群众视我们为“妖魔鬼怪”、“洪水猛兽”,不会相信我们;以一个组织的名义比较好。取什么名称?战斗队太小了,不足以壮声势。你看人家北京叫“司令部”呢?我们也别太大了,就叫“兵团”吧。对!“红卫兵团”,含着红卫兵的意思。从此兴海区科大学有了个“毛泽东主义红卫兵团”。

  午夜一点,我和林书梅步行回学校(这时刻已无公共汽车,当时又没有出租车)。我们以急行军的速度走了一个小时才到学校。整个校园都在沉睡着。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大字报贴到主楼外墙最显眼的地方。

  整整一面墙!好不壮观!明天,不是今天,是几个小时之后,它将起到怎样的作用?原子弹?那倒未必,至少相当于一枚重型,不,一枚巨型炸弹,足以令“走资派”和“保皇派”们惶惶不可终日,足以惊醒尚未觉悟起来的群众,从此开创一个革命的新局面……望着自己的“辉煌的”“战斗成果”,我不由胸中起伏,心潮澎湃。回首看看林书梅,她双目含着晶莹的泪花。我们俩握紧了手,彼此都能觉出对方心中那份使命感、神圣感和自豪与骄傲。

  当时我想这种感受应该是过去革命年代的地下工作者,在完成了一项重要任务之后才会有的独特感受。因为在那个时候,我认为自己正在进行着关系到全中国人民生死存亡的伟大革命工作。

十 乱世妖兴 宫梅惨作野梅开(二)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街上传来稀稀落落的汽车、电车行驶的声音,城市复苏了。

  “呵,新的一天开始了!让我们去迎接革命的新局面!”我手舞足蹈。

  “白皪,你还别太乐观了,形势不会发展得很快的。”林书梅语重心长地说,“人的本性就是惰。我们中国封建社会历史那么长,人们头脑中的保守意识相当浓重。而解放后多少年来,他们又习惯于把基层党组织和领导人视为党的化身,对之奉若神明,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还有五七年的‘反右’运动的教训,至今有些人仍然心有余悸呢。严重啊,白皪!”

  林书梅到底是长我几岁,比我有见识,看问题总是比我深刻,比我全面,我一直很佩服她。她这么一说我的心情又沉重起来。

  “不过也没什么,事情是人干出来的,只要有信心、恒心。”林书梅又微微一笑,拍拍我的肩头。

  “是的,现在形势是很严峻,就好像潮水最低的时候。不过,到了潮水不能再低的时候就该涨潮了,就有转机了。”我说这话其实真是故作高深。

  “对,黎明前的时刻是最黑暗的,黑暗过后就黎明了。有个电影不是叫做《冲破黎明前的黑暗》吗?来,让我们也冲破黎明前的黑暗!”林书梅握住我的手,“我先送你回家。”

  “咦,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们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呢!”

  “会休息的人才会工作。这是列宁说的。你都两夜没睡觉了,还不该去睡觉?”

  “我一点儿也不困呢。

  “少啰嗦!我送你走。”

  “现在有车了,送我做什么?”

  “不行,现在行人稀少,你这么一个小美人让我怎么能放心呢?”

  “你没正经。”我嘴上嗔怪她,内心却十分感动。

  “嗨,这也是大事,和革命同等重要。”林书梅不容我分辩跟着我上了电车。

  接下来十多天我一直没回校,都是林书梅晚上到我家里互通情报。

  后来,我们一起发展了我们的“红卫兵团”,改称“毛泽东主义八。一八兵团”。我们整整并肩“战斗”了一年零七天(从一九六六年八月十一日到一九六七年八月十八日)。这一年多,她大姐姐似的呵护我,照顾我:帮我买饭、洗衣服,陪我外出等等。最难得的是我们互为知己,彼此不隐瞒任何秘密,包括感情上的。“浩劫”前的学生不能谈这个,它涉嫌“小资产阶级”,有碍革命大志;这次“运动”所打造的“hongse恐怖”的氛围,更让人无可选择地把“革命”放在第一位,甚而谈及其他都是对“革命”亵渎。

  一九六六年十月,“保皇派”与“造反派”斗争正激烈,我父亲因说“革命影响了生产,大串联妨碍了铁路运输”,而被定为“现行反革命”。情况反映到医大后,对立派马上抓住不放,大肆攻击我,妄图以此搞垮“造反派”。这件事情对于我真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整个人都冻透了。不过,速冻的时间非常之短暂,最多不过几分钟,不,仅仅数秒钟而已,我几乎不假思索(似乎勿须思索——我的头脑中早已经有了一个模板:在革命与亲情之间只能选择前者,这是革命的需要),就大笔一挥写出一张《郑重声明》:白皪与父亲断绝一切关系,改名为王涛。从此随母亲姓氏。战友们纷纷和我握手致意:“支持你的革命行动!”“我们同你在一起!”他们不少人捐钱给我(因为此后我没有了经济来源)。二元、三元……钱不在多少,难得的是那颗心哪!我当时泪如涌泉,真切地体验到了“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河深海深不如阶级友爱深”!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在那特定的历史时期,人们满脑子的政治、阶级、阶级斗争、路线斗争,他们目光所及也几乎无不是政治、阶级、阶级斗争、线路斗争。本来是正常的,可以被看做是异常的,而本来是异常的却可能被当做正常的。但是,这种黑白的颠倒并非故意,而是由于看问题的立场、观点、方法不同。由此而来,人们的情感也就变得超乎常理了。多少人仅仅为了观点不同,竟然达到父子决裂、夫妻分手、朋友反目。因为在彼时看来,那不仅仅是限于“观点”,而是立场、态度、方向的问题,也是信仰的问题,是忠不忠于的问题,是跟谁走的问题,一句话是“真革命”与“假革命”的根本问题。

  然而,夜深人静,不见了“hongse恐怖”,不闻了烫耳的口号,我的眼前全是父亲各种神情、姿态的画面,耳畔全是父亲或严厉、或谆谆的声音。我们兄妹三人,我居第二,是长女,似乎怎么排也排不到我受宠。可是偏偏父亲、母亲都宠着我。家里边再困难也不难为我(我家并不富裕,但穿的、用的在同年龄的小朋友、同学中间却是上数的)。一九六二年正是我们国家经济困难时期,老百姓吃饭成大问题了。正巧,我和哥哥都要升学(我考高中,哥哥考大学)。父亲实在支撑不住(当时祖父、祖母都在,母亲又长期生病),给哥哥在铁路上找个工作,剥夺了他考学的权利。哥哥不服气:“妹妹可以考,我也可以考。”父亲说:“你考可以,那别吃饭了。你呀,你是兄长,兄长可不是随便当的。”我说:“哥学习好,应该上名牌大学的。还是让我去上班吧。”父亲说:“你针粗线细的,能干什么?再说你还没成年,不要胡闹。”那二年公务段一会餐,父亲就用饭盒装回几块红烧肉或炸鱼什么的给我。我想这样事情只有母亲们才会做,可我的父亲也能做。有一次我说:“爸,我们都不小了,你别当我们是孩子了。我们一家全靠着你,你别苦自己了。”父亲说:“你这个岁数是长个儿的时候,偏偏赶上个困难时期,别把你耽搁了。”不错,我们一家人个子都不矮,只有我刚刚过一米六的线。父亲对我的关爱说不尽道不完,我也深深爱他,因此我宁可放弃名牌大学,而留在他的身边……不知不觉,我哭出声了。

  “白……不,现在得叫你王涛了。睡吧!别再想了。”对床的林书梅说。

  那个时期,很多红卫兵为了工作方便,不回学生宿舍睡觉,而是住在兵团办公室。

  “说什么呀?我什么都没想。”我被人揭了伤疤似的,不,不是揭伤疤的问题,而是被人窥见了内心的软弱,不由有些悻恼。

  “这有什么耻于承认的?人是情感动物!”

  我不说话了,心里很感动:这个林书梅呀,真是善解人意。

  “我父亲是国民党员。前不久被人揭发出来的。所幸学校里没人知道。就是大家都知道了,我也没有勇气与他决裂。”林书梅幽幽地说,“他到底给了我生命啊!”

  “其实我也是没有办法。如果我不是兵团的头头,对立派不拿这个说事,我也不一定要这么做。”我又流泪了。“父亲被揪出已经够痛苦了,我再跟他划清界线,这不是雪上加霜吗?真不知父亲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

  “我想你父亲会理解你的。别想,越想越不好过。”

  “父亲也是苦大仇深的无产阶级,工作非常出色,所以被提为工段长,他怎么会反革命呢?这不可能!我是不是在做梦?”

  “其实那两句话原是大实话,充其量是对革命不理解而已,哪里就够上了反革命?伟大领袖毛主席不是说了么,‘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不能矫枉’,大潮之下难免沙石俱下呀!”

  可不是嘛,现在有些人就是乱发挥瞎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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