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团》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生死团- 第1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新欣然翩翩地向他们散着香烟。西门玉在脸盆里把脸儿洗洗,由由清爽了不少,回想起昨夜

  之事,不觉羞愧无聊,低着头把袄子穿了,门口人散去,却听石新在身后大叫,“别了,我

  的土床,别了,我的扁担,永别了,我的可爱的粪桶。”又哈哈大笑,西门玉笑不出来,石

  新又向西门玉说着一些“东西”“就走”的话,西门玉左耳朵听右耳朵出,只是默默地随着

  石新,出了屋,出了村,绕过田埂,上了大堤,一个码头,一艘轮船正速速地向这儿使来,

  石新接过西门玉手里的包,一把握住西门玉手,“西门,我………”停住口,眼眶涟涟,“我走了,

  我忘不了你。”

  西门玉没有说话,两眼痴痴地朦着石新的脸,鼓鼓的嘴巴,翕翕的嘴唇,细白的牙齿,

  石新松开手,转身向呜呜响的轮船里跑去,跳上船,两手挥舞着高声叫着,“西门,你别这

  样啊,你要想开些,你会好的,有困难就写信给我,你一定要想开………”船声隆隆,远远了,

  西门玉听不见石新以下的话,只见他两手还在挥舞,渐渐,他模糊了,渐渐,那船儿看不见

  了,浑浊的河水波波流淌着,太阳的光辉弥悠着空间,当两眼落到近处,脚下土坡上一条斜

  长的影子,西门玉心往下一塌,两眼一惊,走了,石新走了,他将再也不会回来了,永远见

  不到他了,“啊………我………你………”他恐慌地举目眺望,什么也没有,空寂一片,他软了,一股说

  不出的空落落虚荡荡,他后悔刚才怎么不好好地听着他说的话,………他一路都在说着啊,怎不

  好好地多看看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头发,长长的歪溜的漫着眉尖的头发啊,噢,

  一个了,一个了,我怎么过啊噢,土墙,锅台,桌子,锄头,扁担,油灯,旋转着,旋转着,

  “哦………”觉着身子在向一边歪斜,敢忙用劲一立,却觉身后大堤那边有半个人头在晃动,转

  过身,那半个也在对他一望,随走了出来,是王盛英,西门玉敢紧把脸一抹,幸亏还没出眼

  泪,便泛起笑容,“王盛英,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哦我从我的一个同学那儿来,她就住在这下面的一个村子,你在干吗。”王盛英走

  到跟前,脸上挂着笑,“我在送石新,他走了。”西门玉见王盛英眼圈红红的,王盛英瞥了一

  眼西门玉,抬手把两眼揉着,“迎头风,吹得眼睛好难受,他走了?”西门玉怕提石新叫王

  盛英难为情,想岔开,可又找不到什么来讲,只好动起步子,王盛英也动起步子,她好象已

  经在难为情了,她也是默默地走着,走了一段路,王盛英忽然说,“那你一个人了?”“嗯。”

  “他对你真不错,他那时常在我跟前说你是怎样怎样地好,怎样怎样地厚道,他对你真不错。”

  “他是个好人。”西门玉心苦,“他的脾气你也好熟??,他喜欢吹牛吧,他常和你吹吗?”西

  门玉奇怪,她忽然怎么又老是提起他,是因为我不提他,使她觉得我是在怕她难为情,而现

  在故意多提他,以此来说明她对他其实是不在呼的吗。到了摆渡口,王盛英要过船了,临下

  坡时她又说,“他的东西都带走了吗?”西门玉说,“没有。”她略停了一下,随转身下去了。

  望着王盛英下坡坎时踉踉前倾的背影,西门玉不觉一阵酸溜,“其实她也很苦啊。” 

  回到村,一脚跨进屋门,西门玉再也动弹不了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两眼定定地盯着

  石新留下的床、被子、枕头、箱子、衣服、鞋,直到天黑,他也没有动,肚子也不饿,也不

  点灯,不知过了多久,慢慢地摸上床,把头埋在枕下,昏昏的,迷迷的。第二天一早醒来,

  揉揉眼,头儿轻轻的,觉着身子平舒了不少,肚子有点饿,煮点粥吃着,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能再这样无精打彩地了,还得做饭吃饭,还得上工干活,还得和别人一样地活下去,即然

  他消失了,想他又有什么用呢,他本来就不属于我的啊,他怎么会属于我的呢,他走了是好

  事,要不怎么个了结,夜长梦多,能保险以后不出事吗,噢,这是老天在助我啊,怎么就鬼

  使神差地让他走了呢,天啊,我不辜负你,我从现在起一定要重新生活,我要活得干干净净,

  不觉滴下泪来,又觉着自已好新鲜,光光亮亮的新鲜。吃完粥,把锅铲铲刷了,被子叠叠,

  脸洗洗,头洗洗,换了一套干净衣服,便挑着粪箕子上工去了。下工了,煮饭,吃饭,上工

  还有一会儿,便坐下来抽起一支烟,悠然地瞥着屋子,眼睛不觉碰上石新那张床上,被子,

  枕头,衣服,石新来了,石新在船上呼喊,石新在土坡上伸手,凝望噙泪的眼,凄迷哀伤的

  脸,止不住了,西门玉跑向床,把被子衣服枕头环抱在胸前,把头深深地埋向里面揉着咬着,

  直到哨子在吹,两遍,三遍,他才狠地一下劲,赶跑石新,踉踉地向田里去着。 

  一连几天,只要一闲,西门玉的两眼就要开始抚弄石新的衣物,随之,石新便来了,又

  是揉又是咬,西门玉软塌塌地了。“怎么办呢,我要掉下去了,他魂儿不散,怎样才能消灭

  ………”又敢忙咽下去,“唉,难死了。”把草灰往坑里撒着,还是这油菜籽好,只有生命,没有

  知觉,多快活啊,我怎么就不是它们呢,我怎么就要在这儿忧心忡忡呢,它们认识他吗,它

  们知道他的被子他的床吗,被子箱子衣服飘悬着?{?葑牛?石新来了,他?s着他,他?s着他,

  他在笑,他在笑,“嘻嘻,怎么啦,想家啦。”“想家哪有笑的,是想那个她了。”“嘿嘿。”“哈

  哈哈。”西门玉慌得满脸火热,这才注意到自已是在站着,大蓝子她们早已越过了他,他回

  脸望去,她们都在仰着脸瞅着他笑,他敢忙转过头来,真是该死,什么地方都是混想的吗,

  又一念,怪来怪去只怪那些东西,没有它们,我会这样发昏吗,心里恨恨地,旋即一闪,除

  掉它们,只有把它们全部除掉我才能够安稳,“对,扔掉,全部扔到河里去。”西门玉颤抖地

  点着头,又颤抖地欣喜着,连天来的苦恼终于有归了,他欣喜着,他快快地撒着灰,他赶上

  了她们。 

  天完全黑了,西门玉扛箱夹被地疾行在田埂上,一直上了大堤,才把东西往下重重地一

  放,长长地喘了口气,这才想到自已象个贼似的,心里陡然一阵的迷荡,愣了愣,把头拍拍,

  又抓起箱子被子往下坡走去,坡下河水昏暗不明,冉冉地,却见石新在那昏暗中徜徉,他在

  招手,他在呼喊,箱子被子离开了手掉下了地,顺着坡往下滚,滚到了水边,西门玉慌张地

  往下跑,把它们拽出水面,一诧,我跑到现在就是要扔它们到水里,怎么又往回拽,随即眼

  一闭,把被子往前一抛,又把箱子举起用力一扔,只听扑通两声,便什么也没有了,水声汩

  汩,水面朦朦,西门玉一怔,仿佛自已也随之抛进了水里,他默默地站着,心空得要命,石

  新,那是石新的,石新穿过石新用过,他好心好意地留给我,我却这样地把它们抛进了水里,

  噢,我成了什么呀,他感到自已好可怖好可憎,整天到晚鬼里鬼气的,想着,又可怜起自已

  来了,我没有法子啊,不觉双腿跪下,石新,我对不起你,你是好人,我不是人,原谅我吧,

  原谅我这个不是人的人吧,念到此,心里发酸,哀哀地站了起来,想想自已孤孤零零地独个

  站在这河边,清冷清冷的,无人知晓,无人问津,和鬼又有什么两样啊,听说河水里都有一

  种水鬼,是掉水淹死的人演化的,它们常常在中午时分见没人时跑上岸边晒太阳,它们晒太

  阳没有影子,人们常说小鬼晒太阳没有影子,大概就是这群水鬼们提供的,好可怜啊,连自

  已的影子都没有,啊,落泊者啊,你们在这水下面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哟,就象现在这样冷的

  天,不冻死了?西门玉不觉打了一个寒噤,把头一缩,这才想到自已在这儿不知想了多久,

  两手一握,冰凉冰凉的,再不走,我可就要成为水鬼了,对河水望望,把头点着,转过身来,

  朝着屋子灯光被窝的村庄一步一步地去了。 

  从河边轻装回来了以后,西门玉又回家过了一程子,渐渐地,他一心一意地上工下工煮

  饭吃饭为招工回城算计着了。这一天中午,西门玉刚吃过饭,王盛英突然出现在他的门前,

  西门玉一愣,脸上热辣辣地,又慌忙挤出笑容来,王盛英也笑了,也有些不自然,但一会儿

  便又自然了,她说,“上次我来见你门锁着,问这儿的人,他们说你回家去了。”西门玉忙笑

  道,“是回家了。”大概是看见西门玉还在紧张,王盛英又笑了,象是好笑又象是不好意思的

  样子,她转过脸去,环瞅着屋子里的东西,“屋子收拾得还挺干净的,不象刘伟明那儿脏乱

  的象个狗窝,你就一个箱子?石新的箱子没丢给你。”“嗯。”西门玉答不上来,忙转弯说,

  “你坐呀,就坐床上吧。”

  王盛英就坐到床上,眼睛却盯眄着斜面那个光秃秃的土床,屋内很静,西门玉有点不安,

  便拿杯子倒了杯开水送向王盛英,“你喝开水。”王盛英转过脸来接在手中,紧紧地握着,说,

  “这杯子是石新留给你的吧。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