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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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星星-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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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开始下雨了,落在草丛里,落在石屋上。小路穿过高高的草丛,一直延伸到黑影绰绰的山谷深处,就像过去那般。那时,草尖刚好齐到我的嘴唇,那时走在草丛里我就不知身处何处。没有一个人到这里来的。也许在这夏末,会有一群羊,由一个聋老头赶着,他吹着口哨和他的小狗说话,坐在一块石头上,看云慢慢划过天空。
    我下了山,几乎是跑下去的,穿过高高的草丛,沿着那条滑滑的小路。那相缠相爱的蟒蛇还在吗?还会有人像马里奥那样懂得呼唤它们,就那样轻轻的,哨声从齿间溜出来?所有的一切都在我身边旋转,仿佛我是世间惟一的幸存者,仿佛我就是在战争中剩下的最后一个女人。现在,我觉得那座光明之城,我父亲一直想要看到的光明之城就在上面,耶路撒冷,是的,就在那草坡上,那天堂里的穹顶,那连接尘世与云朵的清真寺。
    山谷里温温热热的,那影影绰绰的一切。雨落在公路上,也发出一种柔和的声音。我是搭一个意大利人的车回去的。我终于知道自已是在找什么了。两天以后,菲利浦和米歇尔也会来到这里。我和他们一道从大海的另一头出发来到这里,我们的国家有如此美丽的阳光,或许它是在孩子的眼里才格外的灿烂,就是在这样的眼睛里我想要驱走所有的苦痛。我知道一切都将开始。而我还在想萘玛,那么久以前走失的我的姐妹,在公路的尘云之中,我得找回她。

    黄昏里的大海美极了。水,地,天都融为一体。轻雾弥漫,不知不觉地遮住了海平线。还有这任车身人影都打破不了的静谧。堤坝上,一切都是静静的,艾斯苔尔坐着。她定定地望着前方,眼睛几乎一眨小眨。一连好儿天她总是到这里来,在太阳西沉的时候眺望大海。今天是最后一晚了。明天,菲利浦和米歇尔要来了,他们一起再乘火车到巴黎,到伦敦。得离开,得忘记。
    每天晚上,在同一个时刻,渔民总是准时地回来安身。在防波堤的水泥板上,他们精心准备着他们的诱饵。缆绳,绕线筒,在他们的手势里有一种准确而肯定的意味。艾斯苔尔很喜欢看他们。他们那么忙碌,那么精心,仿佛世界上其余的一切只是做梦似的,是一种谵妄,是沿着疯人院走廊独自流浪的疯子的想像。于是艾斯苔尔想这才是现实,黄昏中的这些渔民,现在他们正要往海上撒下去的线,那呼啸而过抽打着海浪的浮子,还有当渐渐花了的太阳消失在轻雾之中时那粼粼的波光。艾斯苔尔的日光迷失在了眼前广阔的海面上,灰蓝色的,接着她看见了一只三角桅的小帆船,只这一只,正慢慢地穿雾而来。
    仍然是夏末时分。日头变短,夜晚突然就降临了。尽管空气依旧温热,艾斯苔尔还是冷得哆嗦了一下。防波堤上,渔民打开了收音机。歌声随着海风一阵阵地涌过来,这是一个女人在唱,声声高亢,用的是假声,由于山间雷雨的干扰,有时还会有噼噼啪啪的声音。
    渔民时不时地会过来,他们用一种嘲凳的神气看着她,还用尼斯话在讲着什么,艾斯苔尔怀疑是在讲她,因为他们一边讲一边还在轻声地笑着。有些还是很年轻的男人,大约是她儿子的年龄,穿着玫瑰红的短袖衬衫。他们能说她些什么呢?她想像不出来,像她这么一个人,穿得仿佛流浪汉似的,开始斑白的短发,脸尽管已被山间的太阳晒得黝黑,却仍旧很孩子气。但是在某种程度上,她喜欢听到他们的声音,他们那种略显粗俗的歌声和他们的笑声。这是种证明,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都是存在的,这平缓的大海,这水泥板,这在轻雾中慢慢前进的风帆。它们都不会消失。她觉得那轻风,那闪着光的轻雾钻进了她的身体。大海也进入了她的体内,包括这波动,这辩粼的波光。这是一切都在碰撞,一切都在改变的时刻。有很长的时间了,她几乎要忘了这种安宁,这种漂流的感觉。她想起了在船的甲板上度过的那个夜晚,那时没有了土地,也没有了时间。那是过了里窝那之后,也许在更南面一点儿,坐船穿越墨西拿海峡。尽管船长不允许,艾斯苔尔还是爬上梯子,从开了一条缝的舷窗上爬了出去,她在甲板上顶着冷风往前爬啊爬啊,一直爬到驾驶舱那边,那种小心翼翼的样子,简直像个小偷。正好是西尔维奥当班,他随她去了,什么也没有说,就像是没有看见她似的。艾斯苔尔理在想起来那船就这样在平整的海面上往前滑去,在夜里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她想起了船艏那柔和的声音,还有甲板上随着马达起伏的那种震颤。在艏楼里,水手们打开了收音机,听着那种嚷嚷的,夹杂着噼噼啪啪噪音的歌,就有点儿像此时渔民听的这种。那是美国人的广播,在西西里附近,在丹吉尔,爵士乐随着海风一阵阵地飘出来,搅了这夜,人们不知目的地在哪里,他们迷失在了这空间中。这一切都远了,然后又回来了,比利·郝力傣那粗矿有力的声音唱着《寂寞》和《做作的女人》。还有阿达·布朗,杰克·都派,小简妮·琼斯在钢琴上滑动的手指。这些名字都是后来牧羊人雅克告诉地的,在拉玛·由哈南,在诺拉的房间里.他们用一台老式留声机听唱片。《嫉妒的心》,艾斯苔尔还能记起这首歌的曲调,还能低声地唱,在加拿大,走在街上,她就这样唱着,在圣母街的公寓里,就是这歌陪她度过了那些寂寞而寒冷的日子,那些流浪的日子。现在,在防波堤上,在渐渐变黑了的大海前,她仿佛仍然随着渔民的收音机里的歌声在向前去。她想起来了,就像从前那样,往一个未知的世界里去,往大海的另一边去。但是她的心发紧了,因为她想起这对于伊丽莎白来说已经都不存在了,她再也不会旅行了。那船不再在平整的海面上滑动了,被比利·郝力傣的歌声带走了,因为伊丽莎白停止了呼吸。她是在夜晚走的,一个人死在帆布床上,没有人握着她的手。艾斯苔尔进了房间,看见了她那苍白失血的脸向后翻着,枕在枕上,眼皮上有深深的阴影。她俯下身去,靠着她冰冷干硬的身体,她说:“不要现在就走,我求求你。再留一会儿!我就要跟你讲意大利,讲阿芒蒂亚的。”她大声说着这一切,紧紧抓住那冰冷的手,想要把自己的热量送进这生命之火已经媳灭了的手指里。护士进来了,她在靠门口的地方站着,什么也没有说。
    现在,一切都远了。就好像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在那里,连阳光都是不同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另外一种颜色,另外一种味道,人们在谈论着另一些事情,有着另外一种日光。她父亲的声音在呼唤着她的名字,就这样,说,艾斯苔利塔,小星星,还有费恩先生的声首,那些在圣·马丁广场上叫喊着的孩子的声音,特里斯当的声音,拉歇尔的声音,牧羊人雅克的声音在翻译着约伯·约埃尔在土伦监狱里说的那些话。还有诺拉的声音,罗拉的声音。这真可怕,这些声音都远去了。现在天黑了,艾斯苔尔感到泪水似乎要来了,这是这些年来第一次,童年以后她真的没有再哭过。泪水盈满了她的双眼,顺着她的面颊流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雅克死在台伯里亚德群山的时候,三个士兵到基布次来告诉她,两个男的,一个女的。他们说,仿佛请求原谅似的,说牧羊人雅克1月10日死了,已经入葬了。然后他们就走了。他们的表情非常柔和。
    艾斯苔尔那时没有哭。也许那时在她的身体里已经没有泪了,是战争造成的。也许是由于由哈南黑发上闪耀着的阳光,是由于这寂静,这天光。现在,她感觉到泪水终于来了,就像是海水直涨到了她的眼睛里。
    她从这些天来一直随着她穿越城市,翻山越岭甚至随她爬上父亲去世的那面草坡的包里拿出了那个铁皮盘,盒子里是骨灰。她用尽一切气力旋开盘盖。吹到水泥板上的风依然有点温热,一阵阵的。还夹杂着那囔囔的歌声,大概仍然是在墨西拿海峡一边唱着《寂寞》的比利·郝力傣的那种歌声。但一定是有什么不同了。夜里的风卷起骨灰,灰出了盒子,在大海上凹散开来。有时会有一阵风再把骨灰卷回来,迷了艾斯苔尔的眼,落在她的发里。等盒子全空了,艾斯苔尔把它向远处抛去,落在大海里,那声音让渔民有些不知所措。接着,她合上了包,沿着波堤从一块岩石跳向另一块岩石。她沿着海岸走去。她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疲倦和空前的安宁。在路灯周围,蝙蝠在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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