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亲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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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亲一下-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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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说,杀死癌细胞的药剂药先停掉,暂时专注在与肺结核的作战上。

“那大概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妈有些困顿。

医生说,至少两个礼拜,等到肺结核菌的浓度不具有传染性的时候,就可以换房。但是肺结核的药必须连续吃九个月到一年,并定期检查有无残留。

心情很糟。

唯有看见妈熟睡、没发烧的模样,才能略感安心些。

6。

2004。12。17

前几天春子打了通电话给我。她最近常常这么做。她说不只是病人需要鼓舞,陪伴的人也需要支持的力量,尤其她看了我写的这份陪伴文学,觉得有些感动,希望能做些什么。

聊了好些,春子提到以前比较忧郁时常胡思乱想的东西,其中有个关于死亡的恶魔理论,很毛,但也毛得挺有趣。大意是,毛毛虫不知道什么是死亡,也不知道化身成蝴蝶是固定的生命历程,毛毛虫想,说不定所谓的死亡,就是破开蛹化的棺材后的美丽蝴蝶。死亡不过是另一个形态,或者,成为更好的自己。

然后我想起恐怖漫画家伊藤润二,有一个很邪恶的小短篇“恶魔理论”。校园里头流传着一个听过后、就会不由自主被迷惑,萌起自我毁灭念头的理论,于是学生接二连三用各种方式自杀。

但通篇漫画中,完全没有提到这个令人好奇的理论内容。我想有三个可能,一个是伊藤润二并没有想到一个具强大说服力的理论。第二个,就算有强大的理论也不可能说服每个读者,所以干脆不写。第三个,也是最可能的一个,则是根本没必要。

我跟春子说,若伊藤润二听了她这套胡说八道,说不定就会采用。

或许是生命太美好,我对死亡的理论只有简单几个字:“别急着死。”

如果确定可以蜕变成蝴蝶,那就更要好好享受当毛毛虫时候的酸甜苦辣,毕竟蝴蝶变不回毛毛虫,身为毛毛虫的个中滋味很难再体会一次。

这想法,也跟谈恋爱是一样的。

就算明知道对方不是真命天子,也要好好去爱。因为你只能爱她一次。

现在是九点二十六分。哥去约会,我在伴床上写完第七篇手机小说。

昨天妈开始看一本书,“从病危到跑马拉松”,作者化名阿杰特医师。书中说的是一位医生罹患血癌的治愈过程,内容有血有肉,不光是说明治疗过程而已。重点是这位医生最后抵抗成功,还可以跑马拉松炫耀体能,所以被我们列为优良读物。

而刚刚妈要睡前,坐在床上,竟突然抽抽咽咽,软弱地哭了起来。

我一个慌乱,坐到妈身边搂住,递上卫生纸。

“妈,怎么了……大家都很爱妳呢。”我搓揉妈的肩膀。

“突然觉得很想哭。”妈说,身子缩起来。

书中不断提到,病人在睡前常会处于崩溃边缘,因为此时的宁静最容易胡思乱想。

我猜想,大概是这个原因?

但妈一边哭,一边提起书中的一小段,关于作者从佛书里领悟的“海波观念法”:

想象自己坐在岸边看海浪,看着海浪一波又一波不断拍打上来。我知道

它一直来,但我未必要做反应,要不要做反应由我决定。这个方法有两个重点:第一,不要想消除那一直迎面而来的海浪,因为想消除也消除不了;第二,静静的看着它们,不一定要对它们做反应……

我纳闷,不明白这一段有什么好落泪的。

“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我不敢在楼下哭,只好去四楼哭,爸爸也在二楼哭,哭得很大声……我从来没看过爸这样哭过,我突然觉得他好可怜。”妈的身子颤抖。

“嗯,爸真的很可怜,也很内疚。他现在在家里都一直跟我们说,在医院时要好好鼓励妈妈,让妈妈乐观、坚强。”我说。

“我只是想到,以前跟爸爸在海边,看着海浪一直打过来的情景。”妈哭着。'  。。'

原来如此。

好可爱的妈。

“嗯,然后一起吃水果对不对?”我回忆。

“……你怎么知道?”妈顿了一下。

“妳有跟我说过啊,是妳带的水果,还装在便当盒对不对?”我笑笑,此时可不是哭的时候。

妈点点头,说,那是她在基隆念护专的时候,某个假日,爸来找她。

那是个应该叫外木山的地方,结果多年后才发现是美丽的误会一场,只是个不知名的海边。妈继续说起那时候的事。

“那个时候爸有没有比现在的我大?”我问。

妈摇摇头,想了想。

“那时应该才二十二岁。”妈手中湿润的卫生纸已经迭成一团。

“哇,比老三还小。”我说,真难以想象。

于是,才有了我们三个。

这就是妈的人生。

妈哭累了,让我滴了眼药水休息,试着入睡。

隔壁床在开宗亲医疗批判大会,椅子排排坐了一圈,所幸声音还算有节制。

我借口出去外面喝罐咖啡擤个鼻涕,一出隔离病房,随即打通电话给爸。

“爸,妈刚刚想起你们一起看海吃水果的往事,一直哭。”我很心酸。

“嗯,外木山。”爸立即反应。

“妈很想你,等一下店打烊后,看能不能过来看妈一下?”我说。

“嗯,我本来就打算过去。”爸。

不久,爸提早打烊,拉开帘幕,握住妈的手。

我到楼下吃叉烧包,留下这对老夫老妻在两坪大的空间约会。

小插曲

爸走后,妈的开心还没退,于是睡不着觉。

“干脆起来跳舞。”妈说,开始踢脚。

“不如去护理站去偷吃护士的东西。”我说。

然后逼妈快点睡。

早上妈打了个喷嚏,擤出了困扰她呼吸整整四个礼拜的脓痂。

那脓痂很坏,从极难愈合的伤口一直到痂片生成,过程极为漫长。它会阻碍呼吸,尤其上了药膏后不能乱动。会痒,所以妈常忍不住用手指抠她,被我们骂,说她顽皮。

有时我们会用沾湿的棉花棒稍事清理,有次还清出一团揉合了沈积已久的药膏与脓稠鼻涕的怪物。

脓痂喷出,大家都很高兴,一致认为是今天最痛快的大事。

我跟哥换手的时候,妈拿出装着脓痂的小塑料袋喜孜孜地展示,爸来的时候,妈又炫耀了一遍。

所以我拿数字相机照了下来,珍贵的记录。

2004。12。20上

这两天发生了许多暂时无法告诉妈的事,如果印给病床上的妈看,这一大段的记录文字也会先跳过。

妈生病的事一直瞒着外公,因为外公要照顾罹患胰脏癌的外婆,已经日夜疲惫,不能再让外公多担一份心,所以妈便谎称严重贫血所以必须住院输血一个月,这段期间还请外公原谅妈无法过去照顾外婆。

但外公有一件事同样瞒着妈。

外婆去世了。

血癌的患者常因为两种因素死亡,一是我们经常挂在心上的细菌感染,这就不多提。二是可怕的内出血。

用最粗浅的话来解释。人摄取的营养被骨髓拿去造血,血液里的三大元素,红血球、白血球、血小板也共食这些营养,而乱七八糟增长得太多的白血球吃掉了绝大养分,所以导致血癌患者常有血红色过低,也就是贫血的症状,当然,血癌患者的血小板也会有够少,平常只要不小心有点碰撞,皮肤底下的微血管破裂、血小板却无力救援补洞,于是一大堆久久不散的瘀青。先前我妈咳血,便是因为肺部微血管太脆弱的相同原故。

血小板不足,很容易产生大量的内出血。你问我内出血会怎样,只能说很糟糕。

情绪过度波动,血压上升,迸!脑出血,接下去的话我就不想讲,就连搭云霄飞车、坐大怒神哪种喔喔喔喔的小冲击都可能危及生命。

所以,我们暂时瞒着外婆过世的消息,过几天才会看看血液检查的数据评估(血小板请给我很多很多!),选个大家都在的时间,在最适当的地点告诉妈。

适当的地点,自是医院无疑,如果妈血压上升,就可以就近急救。

但我们商议再三,还是不打算让妈去告别式。那天的三大仪式都正冲到属龙五十三岁的妈,一直担心妈情绪激动的我们于是更不想冒这个险,且外婆在临终前也得知妈的状况(外公也是在那时得知),微笑点头说了解并原谅妈为什么不能在一旁守护。

“我会看状况决定,虽然这样说很自私,但她是我妈妈。”哥这么说。

外公跟舅舅等其它亲戚听了哥的话,也纷纷表示支持,唯一要顾虑的,便是妈如果坚持要来看外婆最后一面,我们该怎么好言相劝。

太复杂了,怎么做都不会面面俱到。

2004/12/20下

然后是我。

与哥开车秘密到桃园参加外婆的头七那晚,我想了很多关于“家”的事。

家其实是一个很自私的概念,表面上看起来大家都在分享爱,但却是局限在血缘关系或仅仅一个屋檐下的关怀,密集、压缩、温暖。

这样的“自私”并不坏,因为人要学会关心别人前,家的自私可以让一个人用最有效率的方式被爱、充满爱。然后学会去爱人。

但我从小就不是个自私的人。

畏惧辜负别人老早就成了我个性中很乡愿的一部份。如果可能,我总想让所有我在意的人觉得我很尽力给予大家快乐或支持,如果做不到,我会觉得很亏欠,会寻找弥补的机会。

但,不可能都不亏欠的。只能努力折腾自己,让亏欠变少,让牺牲变成自己。这样的牺牲并不伟大,因为一个人自以为很牺牲的时候,一定也有人默默在陪着牺牲。

想了很多很多,在很空虚的状态下睡着了。第二天下午我回到板桥,按照计划开始将所有的东西打包回彰化。

晚上,是跟毛毛狗珍贵的约会。我们已变成两个礼拜见一次面的可怜情侣。

但从在约定的台北车站前新光三越底下,看见毛毛狗第一眼开始,我就感觉到两人之间有堵不好亲近的墙。那隔阂毛也感受到了,但两人就是无法将它打破,只好持续令人窒息的气氛。

我想没有必要将爱情的部份交代的太过清楚,因为外人不见得能体会个中的甜蜜辛酸,以及面对结构性困境的无力感。所以我不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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