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色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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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青色记忆-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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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罗露出了一脸嘲讽的笑容,正要开口,卡妙迅速地用脚尖碰了他一下。动作很轻微,可是我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我的心霎时就难过起来,好像落在了惊涛骇浪里的一片枯叶。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我想要低下头,可是又觉得动作太不自在了。卡妙伸出手臂揽着我的腰,动作轻柔得很,怕惊动了我一般。
  第二轮敬茶。姐妹们雀跃着端了茶盘,跟在我后头大声喊:“喝杯媳妇茶,富贵又荣华!”新娘是不必端茶盘的,只是穿了裙褂站在桌前拱手,让客人们好好喝茶。裳雪突然伸出手来拉我。我从她手心的力度感受到了她的关怀。可能是米罗告诉她什么了。
  我一个晚上都觉得无地自容。
  再接下来的送客,拍照,我都觉得自己脸上有一大块儿脏东西。加隆像个善于游戏的浪人,将外套搭在胳膊上,远远地立着。他的目光全是那个女孩儿的影子,好像她是他的小猫咪,要在他眼里任性地耍着逗着。
  晚上还有一场节目,我们早预订了KTV。小云和梦瑾都不适合太过吵闹的地方,只得早早告别了。裳雪说要回去陪这梦瑾,米罗便也要一同走了。裳雪却拎了外衣对他说:“你留着吧,你兄弟今日大婚,好好陪他。”
  我再也无心多玩了。
  可又不得不面带微笑对着一堆一堆的欢笑。
  卡妙也许是故意不去理会我的难堪,到了KTV包厢,就拉着所有人唱歌。
  我很喜欢唱的一首歌,他也装作不经意地点了,还大声地喊我过来表演。大家都用力地鼓掌,然后簇拥到我身边,唯恐我会悄悄地溜走了。我一开口就跑调了。
  “他的轻狂留在某一节车厢,地下铁里的风比回忆还重。”
  有寥落的掌声。我不敢回头去看是谁。
  “对他唯一遗憾是分手那天,我奔腾的眼泪都停不下来,若那一刻重来我不哭,让他知道我可以很好。”
  卡妙的脸冷冷地,好像从来我们都不认识。他知道,这真的是我唱给一个自己曾经爱过的人,因为那一阵子,我不爱他。
  “我的梦狠狠碎过却不会忘,曾为他相信明天就是未来,情节有多坏都不肯醒来。”
  无论我爱他有多深或者多浅,我一下子觉得自己是那么自轻自贱。从骨子里,无药可救。
  “我爱他跌跌撞撞到绝望,我的心深深伤过却不会忘,我和他不再属于这个地方,最初的天堂最终的荒唐。”
  我没有再看他了。他站在角落,怀里搂着那个新面孔的女孩儿,等着看我难堪吧。有些错过注定是遗憾。不要到最后两败俱伤就够了。
  “如果还有遗憾又怎么样呢,伤了痛了懂了就能好了吗,曾经依靠彼此的肩膀,如今各自在人海流浪。”
  谁都看不到我的眼泪流下来了。可是这一曲之后,卡妙原谅了我。他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到我身边,俯下身子,轻轻地在我额头上印了一个吻。
  可是,谁都不再喜欢我了,包括我自己。
  (三)
  我一夜没有合眼。他翻了个身,潜入梦里。
  这日之后,我们竟然隔阂起来。
  一早起身,两人就都讪讪地。我做好了早餐,端着盘子放在大阳台的茶几上。我们曾经无数次幻想,眯缝着双眼晒着寒冷的日光的感觉。他默默地喝着咖啡。
  “明天早晨的飞机。”卡妙说。
  我讨好地站起来,告诉他,行李已经收拾好了。他什么也不说,点点头,就拉开门走进去了。
  这一个清晨,我都惴惴不安地过着,胸口总是闷得慌。可我很绝望,我找不到任何可以发泄的地方。
  我再不敢去想加隆了。从前他像一道明媚的日光。我那阴霾的遐想之中总有一个人,似乎总会宠溺着我。可是他终于退却了,叫我一下子睁大了双眼,却看见白茫茫一片。
  厨房里烧的水开了,提示铃声响个不停。卡妙却坐在书房里,一动不动。我走进去,冲了水。又给他泡了杯茶,看见他拿着书翻着,十分入神。茶杯轻轻地磕在书桌上,没有惊动他。
  电话铃响了。
  我已经不能指望他充满喜悦地迎接我们新生活里的每一个细节。我等着铃声响过三下,便拿了听筒来听。
  “卡卡。”雅帕菲卡打来的。
  我有点意外。同时我不安起来。什么叫做背叛?界限本来模模糊糊,但偏偏是我自己跨了过去。再来什么,我都显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了。
  “下来见个面。”他直截了当地跟我说。
  我喃喃地说,不,不了,今天和我先生在家里休息……
  “出来吧,有些事情我得向你道歉。”雅帕菲卡说。他有十足的把握,卡妙会一言不发地批准我出门。卡妙连回答都省了,抬抬眼皮。
  我走进睡房,取出衣服。眼泪流下来了,是因为心口堵住了一块岩石,搬动不得。我的手脚在寒冷的十二月里不能暖和起来。穿戴好了之后,我草草地刮了两下头发,便出去了。
  雅帕菲卡在咖啡厅里等我。他穿得很单薄,手指百无聊赖地扣着坑坑洼洼的桌面。见了我,站起身来替我拉椅子。所有从前觉得暧昧的动作,如今在我眼里都像是嘲讽。我活该,咎由自取。
  “卡卡。”他很正式地叫我名字。“加隆是故意要这么做的。”
  这是我最害怕听到的一句结论,我的嘴唇都哆嗦起来。
  “他将婚纱放在我那里,也只是昨天早晨接新娘之前的事。我是他帮凶的不二人选。凭良心说,只有我和卡妙毫无交集,我对他也毫无好感。”他说,“我只对造成你困扰这事感到抱歉,但是我不同情你。”
  我一下子联想到他送我的那只熊娃娃。
  “那娃娃,是真心送你的。”雅帕菲卡很快就洞察了我的念头。
  我真是无地自容了。回忆起昨天,从走进巷子开始,全都是阴谋。我像个丑角,但是浑然不知自己饰演的角色,任他们嘲弄我,至死。
  “你的先生很聪明。我们走进餐厅的时候,他就打量了你好久。”他说,“他在结账的时候拦下了加隆。加隆就说了一句,你输了。”
  我的心一下子就停止跳动。
  “那女孩儿是加隆新认识的,准备发展成男女朋友关系。”他简单地了结了整个故事。我已经从巨大的震惊和羞辱中走了出来,沉默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桌子上的咖啡早就冷了,淡奶也结了一层皮。
  雅帕菲卡付了帐。我抢在他起身之前大步离开了。
  走到街上,脑子里一团糟。从前以为的朦胧剧场,背后原来全是龌龊,我都恶心自己了。
  我到市场里买了点儿菜,往家里走。路过一个三岔口,我拐了过去,那是往老师的茶庄的必经之路。
  老师在茶庄里收拾东西。姚姐早就辞职回老家生孩子去了。剩下他和宫儿,守着一份薄业,夫唱妇随。
  “卡卡,欢迎你回来。”老师一见我,就笑了,放下了手头的事情,走过来替我拉门。
  我有点不知所措。手里拿着大包的菜,脚上的布鞋染了好多湿泥。
  “来,来,”沙加老师热情招呼我,“好久没和你聊聊了。”老师转身沏了茶,放在我跟前坐下。他说了些话,都是不着边际的,有关人生,有关际遇,也有关感情。我努力从中听出一些隐晦的启示,可什么都没有。
  我打断了他。没有多少耐性去读偈。我说:“老师,我想离婚。”他表现出吃惊的神情,随即又放松了下来。我很感激他。倘若他要是稍微困惑,或者是表现得若无其事,我必定再次崩溃,接不出完整的下一句。
  “我大概明白一点。”老师说。
  然后我们就沉默了。
  中午饭的时间到了,我要回去做饭。老师也没有留我,他露出一点笑容:“既然还想回去,就回去吧。”
  走到小区门口,我看着迎面走来的许多人,想着他们各种各样的幸福。开门进去,仿佛家里有早罩了一层冰冷窒息的空气,我的脚步变得有些沉重。卡妙靠在沙发上睡着了,脸上的棱角很突出,昨天才刮过的胡子,今天又毛茸茸地冒了一圈。想是昨夜也没有好好睡。我给他盖上了薄毯子,他就醒了,看见我,“哦”了一声,又翻个身睡了过去。
  我进厨房去做饭。
  饭桌上插了一大束百合花,绽开得有点苦涩,半遮半掩着,通体不舒畅。我在桌上摆下了饭菜。鼓起勇气走过去喊他。
  卡妙睁开了眼睛,却一直望着天花板上一只摇摇欲坠的蚂蚁。
  我们在昨天还是一切如常着,中间没有任何断点,可是一夜之间就如同撕破了脸的敌人。我觉得像做梦一般。
  菜汤端到跟前了,他半天才去接。
  我装作一如既往地叫唤他过来,他却懒洋洋地。我说,你来呀,饭菜都凉了。他坐到饭桌前,漫不经心地挑着几根菜。我吃着几口饭,看着他的模样,忽然就啪一声把筷子摔在了桌子上。
  卡妙没有抬眼看我,可是动作都停了下来。
  我心里在恶狠狠地想,你闹吧,用多恶毒的语言都可以。给我一个逃跑的理由。
  可是他什么都不说,停了一阵就又继续低下头去扒饭看,食物顺着他的喉管下去,脖子的位置鼓出一团一团的。
  我把自己的碗筷收了起来,拿进厨房去。泪水就这样不争气地下来了。
  我凌晨三点便醒了,一直想着第二日清早的飞机。如果现在起身道别,大抵他也不会多挽留我。我看着他沉沉地在梦中,突然意识到过去的某些夜晚,他也是这样一骨碌爬起身,接着不眠。我抱着膝盖想了好久,终究都是说不过自己。我悄悄地换好衣服,裹上他在西伯利亚旅游买回来的羽绒,出门了。
  我想起,小时候光着脚丫被妈妈撵到大街上,细碎的砂石硌疼了我,我张大嘴哭,就是不肯喊出声来。拧开门锁的第一刻,我很犹豫,可后脚踏出来,就只能义无反顾了。
  城市没有醒来,打着饱嗝翻个身又睡去。路过酒吧的时候,伫立了片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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