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那酸涩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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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那酸涩岁月-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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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我都不认识他。等到我愿意喊爹爹了,想跟他玩了,他又要走了。所以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基本上没有爹爹的印象。妈妈是个忙人。一家五亩多田还有菜园,她完全像男人一样劳累,还是应付不过来。比如犁田就得请人力牛力。请人力和牛力有给工钱的,更多的是换工。于是妈妈和奶奶就有了纺不完的棉花。人家给我们家犁一天田,妈妈和奶奶给人家纺多少棉花,是有公认的规矩的。妈妈这么忙这么辛苦,白天完全没时间管我,从天亮到天黑我多数时间跟着爷爷,少数时间跟着奶奶。跟着奶奶得听她没完没了的唠叨。久旱不雨的日子她脸朝天空小声念叨:“天老爷啊,你要救凡人啊!田都开坼了啊!再不落雨,要饿死人了啊!”念着念着她就哭了。久雨不晴了,奶奶身子倚靠在门框上面念叨:“天老爷啊,不要落了啊!田里土里都起霉了啊!早禾都倒了,谷子都发芽烂了……”念着念着她又哭起来。有时候奶奶哭我也跟着哭,有时候奶奶哭我却不哭,还看着她笑。

  我跟着爷爷玩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心境。爷爷不但经常嘿嘿笑,还总是有意想不到的、奇奇怪怪的东西给我吃。在爷爷眼里好象除了石头和土不能吃,其他所有的活物都能吃。灌木丛中的野果或叶子,路边的茅草根,水沟里的虾子、泥鳅、田螺甚至虫子,他都吃,也给我吃。他从灰土中扒出溜活的土退,用凉茶冲洗一下,张开嘴巴放到舌头上面,让它爬到他喉咙里去。他说吃活土退能治疗跌打损伤。为这事他经常挨奶奶的骂:“没见过你这样的好吃鬼!你乱吃吃死了,六十岁死了是条顺路;把我余宝的肚子吃坏了,看我嚼碎你的老骨头!”奶奶虽然没读过书,可她即使在骂人的时候话语都是有分别的。骂爷爷是“吃死了”,说到我就只是“吃坏了肚子”,不带死字的。爷爷嘿嘿一笑,不理奶奶。我不怕吃坏肚子。因为我相信爷爷,爷爷是有文化的。而奶奶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爷爷生病了吃中药或草药都要我吃一口。他常说:“我吃只虱子都要给余宝吃只脚。”爷爷张开嘴巴叫我看他的牙齿,掉了多半了,他说他吃东西都是用舌头转两下吞下去的。稍微硬点的东西味道都没尝到。我觉得爷爷很可怜。我想了很久,想出了一个办法,我说:“爷爷,你以后吃硬东西,我用铁锤子帮你捶碎给你吃。”爷爷高兴得双手抱住我,亲着我的脸说:“哎呀我的乖孙宝,又灵性又孝顺,爷爷没白疼你!”

  奶奶敬天敬地敬菩萨。爷爷却大声说:“行时不要菩萨保,菩萨不保背时人。”奶奶就骂他“报应”。每逢阴历初一、十五的早晨和傍晚,奶奶都要洗脸洗手,叫我也洗脸洗手。她切几片豆腐,虔诚地端到堂屋里,摆放在神龛下面的方桌上面。点燃三根香插到香炉里。叫我学她的样,双手合掌低头作揖。这时候,爷爷就在旁边眯着眼睛笑,或者故意不等香燃完就伸手从碟子里面抓一片豆腐放到嘴里吞了。奶奶就顺手抓起扫把什么的打他的驼背,边打边骂:“饿痨鬼!菩萨还没吃完你就吃!饿痨鬼!”爷爷挨了打还是笑。他就喜欢这样故意惹奶奶生气。有时候,等到香燃得差不多了,奶奶拿出两双布鞋子,一双是爷爷的,一双是她的。“余宝,快去给爷爷奶奶晒鞋子。爷爷奶奶的鞋子起霉了。”我就提着两双鞋子走出堂屋,到地坪中间把鞋子鞋尖朝堂屋放下。奶奶就眉开眼笑,大声夸我:“余宝晒得好晒得好!奶奶的好孙宝哟!”记得奶奶第一次叫我给她晒鞋子,我把鞋尖朝外放下,奶奶脸色很不好,连声叹气,说她快要死了。妈妈悄悄拉我到身边,告诉我:“你把奶奶的鞋子鞋尖向外头,就是走路的样子。要走路了就是要死了的意思。你快去再放一次。你对奶奶说她能活一百岁。”我吓了一跳!我可不愿意奶奶死。我嘟着嘴说:“奶奶又不告诉我怎么摆。”我走过去把鞋子倒转过来,然后来到奶奶身边说:“奶奶,妈妈说你有一百岁。”奶奶马上笑了,连声说“好孙宝好孙宝!”以后奶奶叫我晒鞋子,我再也不会放错了。我幼小的心灵里充满了自豪,我的一个不费力气的动作,就能决定爷爷奶奶的生死哩。所以我每次给爷爷奶奶晒鞋子都很神圣很虔诚的。 。 想看书来

第一章 单门独姓B
B

  爷爷、奶奶和妈妈说到许多的事情会有不同的想法。不过有一件事是高度统一的。那就是我们一家人是从外地搬来的,方圆几里再没有姓季的,我家是单门独姓。所以我们一家人千万不能惹事招人怨恨。爷爷是招人喜欢受人尊敬的。我看见过好多次,走在路上的男人和女人,主动接过爷爷的豆腐担子,帮他挑上一程。这时候爷爷就连声说“累到你了”。妈妈不识字,话不多,任劳任怨。她不会骂人,不是克制忍耐着不骂,是真不会骂。我和妹妹淘气了,她骂得最狠的两句是“没出息的”、“没良心的”。我经常看到一些女人拍着手、口水四溅地骂人。我惊恐地设想:要是哪天她这样骂我妈妈,我妈妈不会回骂,那怎么办呢?我就站在互相咒骂的女人中间,研究她们咒骂的话语,怎么骂怎么回,什么话最伤对方的心。哪天真的有谁骂我妈妈了,我就替她回骂。妈妈布鞋做得好。一些邻居家娶媳妇嫁女就提前请她做新郎鞋。邻居说我妈妈上有公公婆婆,下有儿有女,丈夫在外面有股活“银水”,是好八字。妈妈还会给女人“绞脸”,也叫“扯面”。就是双手手指张开,把一根细长的麻线绕成两个三角形,粘上草木灰,贴在女人脸上,几个手指拉动两根线一开一合,把脸上的汗毛绞掉,脸就油光水滑了。做这种事情是不要给报酬的。嘻嘻哈哈、快快乐乐之中就做好了。我看到一些女人想学着做,可是看似简单的事情她们老是学不来。

  奶奶为人很善良,从来不会做一丁点有损别人的事情。邻居都说她和我妈妈相处胜过母女。奶奶会调制“火药”。其实应该叫烫伤药。“火药”是方便邻居的,不能收钱物的。我家附近这片房屋住着两百多人。大人孩子烧伤烫伤的事情时有发生。都来我家向奶奶讨“火药”。奶奶的“火药”很灵验的。要是不灵验,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来求奶奶了。每当有人来要“火药”了,奶奶要是正在吃饭,就会马上把饭碗放下。奶奶调制“火药”的原材料是保密的。她说到她快要死了就传给我妈妈,不传我的姑妈。奶奶很心疼家里的石磨。她背地里说,别人用一次,自己家里就要少用一次。借磨盘磨粉的人多了,磨盘上面的齿容易磨平。磨平了就要请石匠师傅来加工,叫“洗磨”。不过她不会当着借磨盘的人的面说,只是心里想少借为好。爷爷就开导她,说:“远亲不如近邻哩。你不也时常向别人借一升米、几角钱吗。天时地利人和,人和最要紧。”

  不过奶奶有时候也得罪人。她看见小孩子打架了,不会装糊涂说没看清楚,硬要实事求是证明谁打了谁。她的证言往往导致小孩的家长吵架。打人一方的孩子和大人都怨她。她还忍不住学舌传话,引发争吵。争吵的双方拉她去对质,土话叫做“对唇舌”。比如她对邻居说,哪个家里煮菜餐餐有油放,菜锅幽青的;哪个家里米坛子拍满的……好在邻居都知道三娘是个本份人,对完唇舌,奶奶也没抵赖,斥责她一两句,过两天又三娘三娘的喊。有的还向她道歉:“三娘啊,我脾气不好莫怪哦,你就是嘴快忍不住,我晓得你心好。”

  人们非常重视过年。家家户户都要打豆腐。家境好点的人家还要蒸糯米甜酒。老话说“蒸酒打豆腐称不得里手”,就是说即使有点经验和技术,也不敢说每次蒸酒打豆腐都不出问题。而过年的酒和豆腐是不能出问题的。因为出了问题远不只损失了几升糯米和豆子,是新的一年的坏兆头,一年都要提心吊胆的。所以到了阴历十二月二十五六,我爷爷、奶奶和妈妈都被邻居请去当顾问。这个时候是我和妹妹最兴奋最甜蜜的节日。我们跟一会妈妈又去跟爷爷和奶奶。我们走路都是跳着走,恨不得飞起来。到了年边,大人都比平时大方些,何况我家的大人在给他们家帮忙。年底前的几天,喷香的糯米锅巴尽我们吃饱。我往往因为贪吃消化不了,睡在床上喉咙里回出难闻的馊气,我也不告诉大人。蒸糯米甜酒除了要掌握饼药的量,还要把握温度。那时候没有温度计。妈妈的做法是把手伸到衣服里面去探自己肚子的温度,那就是酒坯的温度。

  爷爷、奶奶和妈妈给人家蒸酒打豆腐当顾问是没有报酬的。不过他们得到了情感上的回报,结了很好的人缘。

  我长到五六岁了,天蒙蒙亮爷爷就把我喊醒来,叫我跟着他出去卖豆腐。奶奶不准他喊我,说:“你老癫了是吧,晓不晓得‘宁可三岁离娘,不可五更离床’!”爷爷就说:“你晓得个屁!‘早睡早起,三分财喜’!”妈妈倒是帮着爷爷催我起床。她知道爷爷是喜欢带我在身边。爷爷就喜欢听别人夸他的孙子相貌好又聪明。听一次高兴一次。爷爷卖完豆腐回到家里,坐一会又带我去稻田边或菜园里转。照样见到什么可以吃的就吃,没有吃的就讲白话、鬼话给我听。见到别人丢下一只烂得不能用了的箢箕,就像见到了宝贝,不管上面沾着狗粪还是牛粪,捡回去放到菜园里,经雨水冲洗,太阳晒干,然后把篾片拆了,夜里点燃插在墙壁砖缝里,照着教我认字。家里有一盏洋油灯,那是照着奶奶和妈妈纺棉花的。篾片用完了接不上,就不认字,改成读书。所谓读书,就是跟着爷爷念《三字经》或《增广贤文》,还有“子丑寅夘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声音拖得很长,像唱歌。我长大了才知道,其实爷爷念不全《三字经》和《增广贤文》,他只记得一小部分,无数次地重复那些句子。读书读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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