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园》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春草园- 第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我想是吧,但到后来,这也只是猜想──”张仁茂又沉入回忆之中,“过了二十多年之后,我在江湖上跑,有一次,白天中了暑气,晚上又着了风寒,在一户人家的房檐下过了一夜,早晨怎么也爬不起来,只觉得头晕眼花,待我再清醒过来时,店主已把我移到了他家的堂屋里,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高兴地喊:‘妈,这个人活过来了!’对这个小女孩我似乎有些面熟,当她母亲走过来时,我一见便明白了,她们母女多么相像,特别是那小女孩的一双眼睛,正是当年在我家屋后草棚中见过的一摸一样,那女人说:‘好些了么?你昏迷了四五天,我们都担心留你不住呢!我这就给你去把鸡汤热一热,人总得吃点东西才挺得住。。。 ’后来,我又在她家住了好几天,才长起些精神来,那女人说起她也曾有过遭难的经历,还打听过用鸡汤救过她一命的母子俩,我想,这是母亲布施的恩德,现在回报到我身上来了。”

  “那救你的女人就是吃过你那芦花鸡的病女孩?”彭石贤对这种巧遇感到很奇异,“伯,你这是在编故事哄人么?”

  “我说的全都是真话,都说酒后吐真言,伯哪会是哄骗你?”张仁茂闭合着眼,轻轻地摇着头,继续说,“不过,我也只是猜想,那女人究竟是不是在我家草棚里呆过许多天的那病女孩,我没敢问她,我母亲曾多次帮扶过那家难民,那女人说起这些事时讲了一句:‘为人最难得的是以德报怨!’这话是不是指我母亲没有计较她父亲打死我那芦花鸡的‘怨’?我也没敢说那芦花鸡正是我的,因为,我那一次去送鸡汤时,还小声嘟哝了一句,‘偷我那芦花鸡的人该遭瘟!’不料,正巧是我遭瘟倒在了她家门口──这就叫做报应么!唉,如果真讲报应,那又凭什么让我得救了,好人反而不得好死呢?我母亲死时刚过了三十岁。。。 ”

  黄大香几次听张仁茂深情地忆起过他的母亲,想来他母亲定是一位十分贤德的女人,只是今天张仁茂反反复复地叨念,多少有些酒后失态。黄大香觉得,五十寿辰该是个欢快的日子,再让他说下去,恐怕还会流露出更多的孤独与凄凉来,便说:“仁茂伯,你的为人谁不知道?这小镇上老老少少都称道你重情重义,你就别提那孩提时候的事了。”

  国芬收拾好了碗盏,给在座的人沏上了热茶,她对张仁茂说:“伯,你今天喝了个尽兴,我扶你去休息一会吧。”

  “去歇息歇息好。”黄大香也帮着劝说,“酒这东西,扶强不扶弱,你上年纪了,身子当紧,难得国芬这么孝敬呢。”

  “ 你们当我这是醉得说胡话了?”张仁茂喝了口茶,“国芬对我孝敬,我知道──可放心吧,我这会儿是想跟石贤说说话——石贤,你不讨厌伯的罗嗦吧?”

  “不,你后来还见到过那救你的女人吗?”彭石贤仍在追寻这故事的结局。

  “没有呢,但愿老天爷降福给她的子孙后代,我是受了母亲荫泽的!”张仁茂越说越动情,越说越玄乎,“石贤呀!说你伯算不上个好人,这话实在,我本当只该安稳过日子,却异想天开,要去闯世界,但人世间的因果报应,生死轮回,成败兴衰,祸福更替全是天机,凡人如何识得?识不了的,识不了的!你伯折腾了大半辈子,这会才算明白过来:只有宽大为怀、慈悲在心才是为人的正道,而别的就什么都不是了!”

  说到这里,张仁茂把话打住,拿过烟杆默默地吸着,黄大香关心地说:“酒后抽烟,马上加鞭,容易醉人呢。。。”

  “是啊,醉才是好,烟酒是一对轿夫,酒是颠荡的,烟是飘忽的,人给抬着才能得着一种升天入地的感觉。唉,人从天上来,回到地里去,过了五十,前面的路途不远了!”

  张仁茂的心里有着太多的感慨。

  “仁茂伯,你不用想得太多呢,为人一世能像你一样不亏心的并不多,你侄儿侄女侄媳待你这么好,要说因果报应,这不就是?”黄大香记起一件事来,“有人说你曾酬谢过那位救你的女子一根金条,谁有你的慷慨大方?”

  “那算什么呢!当年,我与跑江湖的兄弟做成了几笔生意,分手时,为便于携带,将所有的财物换成了金条,每人分得一根,我把它藏在竹伞柄里,离开那女子家时,我便把竹伞留下了,这说不上是我的酬谢,金条本不是我的,”张仁茂回忆着说,“那只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伯,你作的是什么生意呀?”彭石贤不知底里地问。

  张仁茂只笑了笑,“这种生意不好作,你就不要问了!”

  “我知道!”彭石贤马上记起曾听人说过,张仁茂与黑雷神一伙人曾经拦劫过一些富商的事,“你当过梁山好汉!”

  “梁山的事过去好几百年了,那时,你伯还没出世呢!”国芬在一旁遮掩着说。

  “梁山有句替天行道的话,可难得弄明白的就是这个‘道’字!”张仁茂没有直接回答彭石贤的问题,“这就像孙悟空翻尽跟斗,到头来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改朝也好,换代也好,世事千变万化,却总是日落日出,总是春去秋来,一样的贵贱身价,一样的真假人情。听人说大同世界,听人说共产社会,那不过是天上的星辰,望得见,够不着。人生一世,草木一春,眨眼便过去了,究竟自己是造了子孙福,还是作了子孙孽,也不知道老天爷如何跟人结账。如果只是自作自受还好,就怕遗害了后人呢!”

  “伯,你真是喝醉了呢!”吴国芬说,“我们不是都托了你的福么?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呀!”

  五十而知天命,张仁茂饱经了人世的风云变幻,他这是感到了生命的虚无飘渺么?只听他说:“没醉,没醉,伯心里明白着呢!”

  黄大香称颂地,也是宽解地:“仁茂伯您是个心底极明亮的人,为人一世,难得这么德高望重,老天有眼,一定会保佑您长命百岁,子孙兴旺的。”

  彭石贤听了这些,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伯,你们这些全是落后思想!什么天地神灵,轮回报应,全都是封建迷信,老师说过,这是骗人的,你就别信这些了吧!”

  彭石贤说这话也是为宽解仁茂伯的忧虑,可张仁茂笑了,他说:“好啊,与你炳哥一样,石贤也嫌我是旧老筋了,这天地神灵,轮回报应的事,你伯早年不相信,现在可难说了,就算没有吧,但我看这人世间变来变去,‘良心’二字总还是有的!石贤,你要上县城去求学了,世间的大道理,只有读书人才能弄明白,你伯没读过几句书,别的全不说了,你就只听我说一句吧,你往后的为人处世,如果能够学得你母亲的样,那算是得了正道,你妈那做人的修炼功夫才深呢!”

  黄大香明白张仁茂说这些话的深意。平时,她也见过张仁茂与张炳卿之间一些类似的争论,只是她从没在意,也无暇深究。这时,她说:“唉,我一字不识,是个作了孽的女人,能知道些什么?可石贤呀,你得记住仁茂伯的话才好呢,为人得讲良心,走正道,千万不能损人啊!”

  彭石贤爱母亲,也敬重仁茂伯,可良心是什么?正道在哪里?彭石贤一时明白不了,不过,在人生起步的时刻,这毕竟引发了他的思考! 。。

9 4
有话说,人争一口气。可真要说起来,这气并不好争,人只不过一口气罢了。比如申先生,他那傲气保住了么?很难说。他可以鄙弃权势,但这就对抗得了世俗么?他完全明白自己付出的代价,他这一口气已经是能进不能出了。所以,他不肯让儿子也像他一样地生活。申学慈以十分优异的成绩考取县中学,那学费从哪里来?既然申皮货连去镇上开张申请助学金的证明也不愿意,那他就只能多去跑几趟大后山了。

  那一次,天快黑了,申先生去大后山还没有回来,申学慈有些担心,因为父亲的肺病近来又发了,还见他在背地里吐过血。待到天色完全黑下来,申学慈急哭了,便提着灯去大后山接父亲,平时,申先生不让儿子帮他那皮货商的事,有时学慈去接,他很不高兴地说:“这不是你的事!”今天,当全无力气地摊坐在路口边的申先生见到儿子来时却无责言,他那口气就差点没掉下去,回到家里,饭也没吃便躺下了。半晚过后,申先生突然大吐血,吐了一床一地,申家女人慌忙叫醒学慈,自己却吓昏了过去,她本来就有点糊涂,这一来更是懵懂了。学慈原来是不打算去上学的,可申先生说,他的病不要紧,学费的事也不用多顾虑,他可以托人把那块金壳怀表卖了,这怀表是尚能反映出申先生独特身世的唯一证物了。可是,当张仁茂揣着这东西在小镇上叫卖时却找不到买主,人们视这种东西为败家的奢侈品,有句叫“大背时讨小,小背时戴表”的话,这让张仁茂甚至不便说出表的主人来。于是,申学慈只得自己去挣学费,申先生也不得不把皮货商的事交班给了儿子。

  立秋过后,常是风来雨去,赴县上学的行期将近,彭石贤与申学慈相约一同上路。就在黄大香为凑不满学费暗暗发愁的时候,张炳卿来了信,信是张仁茂与华玉一块送来的,信中说了许多鼓励石贤的热情话,对石贤在去信中提到要当画家的事却未作肯定,自然就更不会与石贤论及女镇长的是是非非。与信同时到达的还有他资助石贤作学费的二十元钱,这对黄大香来说,正是雪中送炭。可是,学慈的钱粮尚不足数,不得不拖延两天,石贤还陪学慈去了一趟大后山,总算把学费勉强筹集到了。

  这两天,本来天气已经转晴,却不料在出发的这天半夜过后,狂风暴雨骤然而至。黄大香倚在床头怎么也不能入睡,听着外面哗哗的流水声,心里充满了忧虑和恐慌,天色未明,她便起身作好了饭,她知道儿子上学的日子再不能推延迟了,不然,学校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