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破之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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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破之暝城-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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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待我回答,他转身便走。虽说步履从容,但毕竟算是颇不客气。我一笑,反正也是脸皮厚的人,并不觉得尴尬。并非夸海口,我这个人,虽说年仅二十三,但在官场与军队中混得久了,看人颇准。最瞧不起的就是表面跟你称兄道弟背地里阴阳怪气的人物——我身边多了去了。苏柏然虽说比我大着四岁,举止又傲慢,但我立即给他下了判断,这家伙,与其说是傲慢,不如说是羞怯。大概并不习惯我这样的自来熟脾气,不知道该跟我这位“金副官”聊些什么,只好径自抽身而去。书呆子大抵如此。
  我还是禁不住对他有几分好感。身边假模假样的人见得太多,苏柏然身上有着一股清新的味道,相貌也是我钟意的。于是当苏东禾邀请我留下用晚餐时,我当即便答应下来。那天的主菜是奶油蘑菇烹小牛肉,配上西班牙凉菜汤和波旁威士忌,甜点是冰冻果子露——我敢说有茉莉花的香味。苏太太明眸皓齿,虽说已上了年纪却仍是风姿嫣然。我几乎立刻为她着了迷。苏东禾在一旁看着我向他太太得体地小献殷勤,不由得满面春风。
  至于苏柏然,整个席间说话很少,只说些诸如“很好”、“不用加”、“可以了”,盘子里的食物每样只吃了一点。偶尔被迫参加我们的谈话,大多不着边际,只说上一两句便沉默了。苏东禾并不在意,看来是习惯了儿子的木讷。反倒是苏太太有些不高兴,总在旁边敲打他几句,于是苏柏然又只好结结巴巴地接过话头。

楔子(3)
“母亲你说得对,那一年他们是拿到划船比赛的冠军。”
  接下来便又是沉默。
  但总的来说晚餐是愉快的。我喜欢这家人,毫无疑问苏氏夫妇也对我印象颇好。苏太太甚至说了句“你跟我家明允同一年生”,我自然大为倾倒,当即邀请他们一家三口去看周末的话剧。苏东禾说要回一趟上海,去不了,但希望我下周三再到他家做客。我答应下来。
  这很快成为惯例。我反正闲,几乎每周三下午都去东禾园吃晚饭。苏东禾有时不在重庆,席间便只有苏太太和苏柏然,每当此时苏柏然的态度便轻松一些,有时甚至会主动跟我攀谈几句,但大都浅尝辄止。一个月下来,我对他的了解并不比第一次见他时更多。席间突然出现尴尬的不知所措也偶尔有之,要靠苏太太谈笑几句方能化解。我实在是喜欢苏太太,有时候想,如果她年轻十岁,只需要十岁,我怕是会耐不住而放胆追求她的吧。
  所以,苏大公子一如既往地在这场星期三的晚宴中充当配角。如果不是因为一场意外,我跟他可能会继续陌生下去。那也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些改变我和他一生的传奇了。
  那一天是礼拜四,傍晚七点刚过,暑热未退。我在上清寺的一家赌场找乐子。这场子是一位姓乔的舵爷开的,规模在当时的山城算得上数一数二。我偶尔去赌上两把,但并不上瘾。前面说过,我去那儿大多只是为了观察一下赌徒们千变万化的脸,有时我会目不转睛地看着某个家伙的眼睛,然后自己跟自己赌上一把。“他这把耍诈。”我在心里这样说道。“你瞧他的眼睛连着眨巴了两下,他很紧张。他的手指虽然不动,但他的心在动。”我这样猜想。如果事实证明我猜对了,难免不大为得意一番,有时也错,但错的时候很少。
  那天傍晚我又玩老一套,挑了一张玩“Baccarat”的桌子,坐下,买一堆筹码,下注很少,乐趣只在于观察、猜测,自得其乐。玩了大半个时辰,忽然旁边有人抽了张椅子坐下,左手中指在桌沿边轻轻敲击,指关节上有一小块淡红的斑痕。
  是苏柏然。我大为吃惊。苏家大公子竟然会到这种地方来!他也看见了我,微微笑着向我示意,忽然轻声开口道:“借我一枚筹码可好?”
  我愣了一下,拿了一枚最大的橙色筹码给他。他摇头,示意要最小的,我换一枚绿色。他顺手压在“闲”上。
  荷官翻牌出来,“庄”是黑桃3和方块4,“闲”是方块2和红桃6。“闲”赢,苏柏然的绿筹码变成两枚。他两枚都压“闲”,又赢,变成四枚。
  这书呆子手气倒好。重庆人有句话叫“黄棒手硬”,大致是讲这种新来的雏儿手气大多会旺上几回。他又压“闲”,同样全部压上,又赢。第四把改压“庄”,又赢。第五把还是压“庄”,还是赢,到这一回绿筹码已经变为32个,苏柏然的手边积了一大堆。
  第六把,他照样把全部筹码都压上,赌“和”。庄家翻出牌来是梅花3和梅花4,闲家要了三张牌,方块6,红桃Q,最后一张是方块A。“和”赢,苏柏然这一把赢到八倍。
  他一连赢了七把。将绿筹码换成大额的橙色,照样已在手边码起高高一叠。
  场子里起了不小的骚动,连其他桌的赌客也被吸引过来,自然有不少人跟着苏柏然压“庄”压“闲”。荷官面色如常,苏柏然更是淡定如水,不过也不跟任何人说话,包括我在内。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楔子(4)
下一把,他照常将所有筹码推至“庄”位,又赢,身边一片惊叹。
  重庆的夏夜极潮极闷,直至夜深也不能退温。那时已近九点,赌场半空的吊扇转得飞快,风声呼呼而至,但到得紧聚的人群上空便已散了威力。空气渐渐紧缩,像是被某种气泵紧赶慢赶地往外抽。赌客与看客的脸都变得汗涔涔的潮红,但也有突出其来的暗白。人人都知道那苏大公子只是运气好极了,但像他那样压法,只要有一把赌错,所有赌本全都赔光。他的运气总会有用完的时候,只是不知会是在哪一把。第十二把,第十三把,或者是第十四把?而那些跟着苏柏然压“庄”压“闲”的更是肉跳得厉害。也许下一把就是全军覆没的时候了吧?可若是不跟,眼见他高歌猛进,岂不是错过了跟着大赚一笔的机会?
  像是一个旋涡,把周遭的一切枯枝败叶全都卷入。旋涡愈大,吸力愈强,随之旋转的一切愈是无法自拔。
  我自一开始便只存了观察之心,一心想看那少言寡语的公子哥儿怎样置身于这样浑浊的境地。我也从左侧窥看他,苏柏然的眼角细细的,睫毛极长,浓浓地盖下,像是一个入睡的人。眼神中则少有光华,没有一星半点犀利的东西。只看他这面色,断然不会想到正置身于酣然赌战,反倒像是悠然坐在“东禾园”的书房或茶室里小憩的模样。
  他仍旧是赢。等到这种地步,追随者反而不再有心理负担。这一夜,胜利之神想必牢牢地黏在苏家大公子的肩膀上,不等他起身离座,这“胜者”的戳记定然不会移位。周遭的空气顿时轻松下来,甚至有了笑语,追随者只管跟着他压“庄”压“闲”就行,保管有得收。并且瞧这局势,一夜之间将乔家赌场满盘掀了都有可能。
  但我却愈发紧张起来。荷官的脸色已经很难保持镇静,发牌的速度愈发加快,大有让人眼花缭乱的态势。牌桌边的闲人也起了变化,一些人匆匆离去,另一些陌生面孔进来,额头上大多有蹙紧的细纹,眼光中也透着凶狠。跟着苏柏然下注的追随者明显地减少了,原本已经放松的空气忽然又紧张起来,风雨欲来,唯有旋涡中心的苏柏然不动声色。
  第十九把,整间赌场的筹码已经不够用,换成加盖戳记的银票,面额大得令人咋舌。苏柏然仍旧从容地一把压在“闲”上。荷官的手指有轻微的颤抖。
  “且慢!”忽然有一人开口,竟然是我。
  无数双眼睛将视线向我投射过来。
  我笑道:“苏兄,你可别忘记你的赌本是从我这里来的。”
  苏柏然一愣:“那是自然,金副官,赌完这把我还你一千倍可好?”
  “不好,你这赢的可远不止一千倍了。这样吧,你让兄弟来替你赌一把。赢了就算兄弟的。”
  “好。”苏柏然微微一笑,身体往后一靠,“金兄请便。”
  我一把将银票拖过来,压在“庄”上。
  苏柏然仍旧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也不言语。
  开盘出来,“庄”是红桃5、黑桃3,已几乎是天牌。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再看“闲”家,方块J、梅花4、方块5,九点的牌,“闲”赢。
  我赌输了。
  牌桌四周一片哗然。荷官与一众看客的脸色骤然轻松,隐约有笑意浮上。
  我大为沮丧,嚷嚷道:“哎哟,苏兄,我这可坏了你的好局。这可怎么好?算兄弟赔了你的吧。”
  苏柏然推开座椅站起身来,悠然说道:“来得快去得也快,正合我意。少华,咱们去喝两杯吧。” 。 想看书来

楔子(5)
这是他头一回叫我“少华”。我心头一喜,颇有热血上涌的意思。“好啊好啊!”立刻拉着苏柏然越过诧异的人群径自离去。
  这一夜骤起骤落,已近中夜,空气中稍有凉意。找了家小酒馆,坐下打一角桂花酒,切半斤卤牛肉,这便边喝边聊。
  “苏兄,你这运气也实在是好得过了头。若都像你这样,天下的赌场老板都得跳嘉陵江了。”
  苏柏然腼腆地红了脸:“你还是叫我柏然吧。”
  “柏然!哈哈!”我一高兴,一咕噜喝下大半碗酒,夹牛肉的筷子愈发加快。这一夜的乍惊乍喜,肚子真是饿得厉害。
  他倒并不怎么动筷,唇角边隐有笑意,是那种和善并且消解了陌生的笑。
  “像你这样连赢十八把,实在闻所未闻。其实第十九把你也赢,只是被我搅了局。可会怪我误了你发大财的机会?”
  苏柏然摇头:“我也不是没见过钱,只是想看看这方法管不管用。”
  “你这人确也奇怪。像你今天玩的这种加倍法,我以前也见人家玩过,不过从来不在手气好连赢时用。这样只要有一把输,岂不是把前边赢回来的钱一口气全吐干净?”
  “那你会怎么玩?”苏柏然反问道。
  我得意地一笑:“这法子以前有高手教过我,说是叫做必胜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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